前言:天顺元年(公元1457年)十一月十三日,一封来自陕西平凉府的表扬信,放在了明英宗朱祁镇的面前。这道奏本的主笔人是时任韩王朱徵钋,夸奖的对象则是他的叔祖父襄陵王朱冲秌。韩王称赞襄陵王“天性至孝”,简直就是天上少有地上罕见的大孝子:
叔祖今年五十有七。旧抱气疾,憔悴尪羸。自母病,衣不解带,目不交睫,如是十余日。母疾既安,气积遂散。孝诚感通,显有徵验。—《明英宗实录卷二百八十四》
然而就在几天之后,明英宗就给这位“孝行可嘉”的襄陵王赐了一道措辞严厉的敕书,指责他“不安分循礼,欲乱祖宗之制”,并且将其府中教授等官按问治罪。
如此尴尬的对比说明了一个问题,襄陵王并没有像韩王说得那么好。而且皇帝陛下还从各种路边社得到消息,襄陵王平时仗着辈分高,对韩王很不客气。既然如此,朱徵钋为何还要为这位叔祖说好话呢?
韩惠王的孝心人设
朱徵钋,生于正统五年(公元1440年),韩靖王庶长子,生母彭氏。
正统九年(公元1444年)韩怀王朱范圯去世,因其无嗣,由其弟西乡王朱范(土卭)于正统十一年(公元1446年)以“兄终弟及”的方式进封韩王。次年,朱范(土卭)以朝廷恩封其为韩王为由,打算带着儿子朱徵钋来北京朝觐,结果被明英宗以“远道跋涉”的理由婉拒。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御驾亲征的明英宗朱祁镇在土木堡被瓦剌人俘虏。当年九月,皇弟郕王朱祁钰登基称帝,尊兄长为太上皇帝,大明王朝就此进入景泰时代。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闰正月朱范(土卭)去世,享年30岁,谥曰靖。当年十一月,11岁的朱徵钋袭封韩王,随后他就碰到了一桩棘手的难题。
景泰二年(公元1451年)正月,朱徵钋的曾祖母韩宪王妃冯氏去世。冯氏,都督冯诚之女,开国元勋宋国公冯胜侄孙女,洪武二十九年(公元1396年)被册封为韩王妃。朱松,太祖朱元璋第二十子,洪武二十四年(公元1391年)受封韩王,封国辽东开原。由于靖难战争的缘故,朱松一直未曾之国,并于永乐五年(公元1407年)在京师南京去世,葬于安德门外。
王聪明有机辩,通知古今。恭谨事上,未尝有过。及是薨,上为震悼。辍朝三日,遣官致祭,谥曰宪。以未就国,敕有司茔葬安德门外,恤典特厚云。—《明太宗实录卷七十二》
永乐九年(公元1411年)十月,朱松嫡长子韩世子朱冲(火或)袭封韩王。永乐二十二年(公元1424年)十二月,明仁宗朱高炽将韩王封国改为平凉府,让他和两个弟弟襄陵王朱冲秌、乐平王朱冲烋一起就藩。至于韩宪王的墓园,则由其女儿荣河郡主、女婿王荣一同守护。但随着王荣和郡主相继去世,韩宪王墓园也只能由韩府属官代为看管。
辛卯,韩王范(土卭)奏:“祖考坟在南京向山之原。奉仁宗皇帝命,存留仪宾王荣等看守,今俱病故老疾。欲令内典宝正凤翥、安东中护卫百户彭富代守。”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一百六十六》
现在宪王妃冯氏去世,对于新任韩王朱徵钋来说,最佳方案自然将曾祖母的棺椁运到南京和曾祖父合葬,这也是他一片孝心的体现。然而对于景泰帝朱祁钰来说,从平凉到南京路途遥远,冯氏身为太祖皇帝儿媳,自然沿途都要给予高规格护送,朝廷负担实在过于沉重。
但是亲王和王妃合葬乃是成例,景泰帝不好拂了韩王的面子。好在当时的大明朝廷和瓦剌之间仍然处于土木堡之变后的震荡之中,皇帝陛下以边境尚未宁靖为由,让韩王将冯氏的棺椁暂时安厝于平凉府,等哪天国泰民安再议。据当代对于韩宪王墓的考古研究发现,朱松墓中并没有冯氏的棺椁,显然朱徵钋的这位曾祖母最终还是葬在了平凉府。
考虑到曾祖母不能和曾祖父合葬,朱徵钋于当年五月向朝廷上奏,请求派人去宪王坟园祭祀,目的是“以尽追远之情”。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景泰帝没理由拒绝。等到日后朱徵钋之弟朱徵鍉成婚之日,韩王再次请求派人到宪王坟园进行祭告。未曾想当年的土木堡俘虏,现在靠着政变重新夺回皇帝宝座的明英宗朱祁镇却回绝了朱徵钋的请求。
上曰:“据礼止可于家庙祭告,不必往坟所。礼部其移文长史司启王知之。”—《明英宗实录卷三百二十九》
然而无论如何,韩王朱徵钋的孝心人设算是立得妥妥的。这个人设对于他今后解决与几位长辈郡王之间的矛盾,起到了非常正面的作用。
手腕纯熟的韩惠王
朱冲(火或)一共有五个庶出的儿子,长子即韩怀王朱范圮,次子即韩靖王朱范(土卭)。当朱徵钋袭封韩王之时,其三叔平利王朱范壑已故,但四叔褒城王朱范堮、五叔通渭王朱范墅尚在。对于时年29岁的褒城王和25岁的通渭王来说,瞧不上12岁的大侄子朱徵钋,似乎也并不奇怪。
宪王妃冯氏去世之后,朱徵钋召集本府宗室前来,对其身后事的安排进行讨论。然而谁都没有想到,褒城王和通渭王两人居然大摇大摆地从韩王府中门昂首而入。面对如此大不敬之举,门官冯贵毅然站出来谏阻。二王恼羞成怒之下,居然让随行官校对冯贵进行殴打。
对于刚刚袭封的朱徵钋来说,这真是送上门来的立威机会,他立刻向朝廷上奏,并且迅速得到了景泰帝朱祁钰的支持。这个很好理解,皇帝陛下本来只是个毫无继位希望的郕王,靠着土木堡这样的惊天巨变才能登上帝位,他对于朱徵钋的遭遇很能感同身受。于是乎褒城王和通渭王收到了一封措辞严厉的敕书,警告他们下次再犯绝不轻饶。
朕惟祖宗垂训,礼分秩然。为子孙者皆当谨守而行,岂可分毫踰越?王为郡王,于亲王府入中门驰中道,已越礼矣!又殴门官,是无法也!今姑置不论。自今王等务在安分循理,共保富贵。如怙过不悛,祖宗之法具在,朕不敢私!王等其省之。—《明英宗实录二百一·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九》
朱范堮和朱范墅没想到大侄子年纪虽轻,心眼却多。然而被景泰帝大骂一通之后二人又不敢轻易造次,于是跑去二叔襄陵王朱冲秌面前嚼舌根。和褒城王、通渭王这两个愣头青相比,已到知天命之年的襄陵王自然要圆滑老辣很多。他老人家虽然对颇有心机的朱徵钋不满,却并没有选择公然对抗,而是通过“占使军匠,侵夺园池”等行为来变相挑衅这位侄孙。
对于朱徵钋来说,襄陵王是叔祖父,仅仅因为上文这些行为就去向景泰帝告状,显然会落下一个不敬尊长的口实。因此这一次韩王殿下没有选择自己亲自出面,而是让王府承奉正永寿等人为自己喊冤,说襄陵王“恃叔祖之尊屡欺侮韩王”。
景泰帝还是很支持韩王,立刻下旨让陕西巡按御史会同陕西都司、布政司和按察司官员组成联合调查组,对此事展开全面调查。如果一切正常,襄陵王这一次肯定会吃暗亏。然而世事多变,调查结论还没产生,景泰帝的皇位没有了。
朱徵钋有些惶恐,因为他没有和成功复辟的明英宗朱祁镇打过交道,摸不清这位前太上皇帝的脾性。景泰八年(1457年)正月十七日夺门之变发生,朱祁镇随即将年号改为天顺元年,并且在二月份的时候申斥了唐藩的唐王朱琼炟与新野王朱芝城,理由是二人身为亲叔侄,却不顾恩义,互相讦奏。朱徵钋脑子何等活络,立刻明白这位太上皇帝是怕人影射他逼死弟弟、猜忌叔父,所以才会如此大发雷霆。
韩王殿下改变策略,这才有了本文开头的那封表扬信。至于此前景泰帝派下来的调查组,自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从天顺七年(公元1463年)朱徵钋再次上奏称赞襄陵王“天性至孝”来看,他们之间的矛盾应该已经不复存在,毕竟朱冲秌也领教了这位侄孙的手段,再闹起来不一定会有好结果。襄陵王的预感很对,因为死不悔改,继续挑衅朱徵钋的褒城王朱范堮很快又被朝廷收拾了一顿。
事情起因并不大,朱范堮想挪用韩王府中的隙地(指空地)作为自己府中的通道。此事可大可小,虽说韩王府“宫眷多房屋少”,不比秦王府、晋王府等老牌亲王府那般壮阔,但也不至于在乎一块隙地。但是以褒城王平日里对待韩王的态度,朱徵钋自然不可能同意。朱范堮本就脑子简单,再被女婿彭祥一挑唆,一怒之下跑去左副都御史王竑那里告刁状,称韩王出府微行,酗酒荒淫等等恶行。
说起来这位王竑可不是一位简单人物,当年土木堡之变后众大臣在朝堂上打死锦衣卫指挥使马顺,这位王大人就是领头人。不过王竑留在陕西是为了对付鞑靼部落首领孛来,哪有时间来理会韩王和褒城王之间的矛盾,就把这事上报朝廷,请英宗派人前来调查。鉴于韩王此前的口碑,英宗心中早就有了预判,他把这个球踢回给王竑,让他自己去查。皇帝的态度如此明显,调查结果自然是对朱范堮不利。最终褒城王的女婿彭祥被拎出来作为反面典型狠狠教训了一顿,朱范堮也自此不敢再对这位侄子有何不敬。
上以竑风宪大臣,遇事宜审实具奏。而乃欲委遣他官,敕令自覆。已而事皆不实,竑惧,陈状谢罪。上宥竑不问,遗敕戒谕褒城王,仍命巡按御史收鞫祥。坐赎杖还职,从之。—《明英宗实录卷三百四十八》
结语:朱徵钋心眼虽然多,身子骨却不好,按史书众的说法是“久患寒疾”。外加平凉府“国临西域,风土苦寒”,当地又很难买到合适的药物,朝廷虽有所恩赐,终究也只是杯水车薪。成化五年(公元1469年)正月二十日,韩王朱徵钋去世,年仅30岁,谥曰惠。成化六年(公元1470年),韩惠王庶次子广安王朱偕进封韩王。
朱徵钋幼年袭封亲王,本府宗室之中包括叔父、叔祖在内的郡王都对他不服气,仗着自己的辈分只想占便宜。只是谁都没有想到这位韩王人小鬼大,见招拆招,随机应变,竟然把几位刺头收拾得服服帖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