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明代历史上有很多皇后，也有不少以亲王妃的身份进封皇后。比如明成祖徐皇后，由燕王妃进封。明穆宗陈皇后，由裕王继妃进封。崇祯帝周皇后，由信王妃进封。但是由亲王妃进封皇后，随后被废黜，又从废后降为王妃，死后却被追尊为皇后的，整个大明朝历史上有且只有一例，就是本文的主角贞惠安和景皇后汪氏，明代宗朱祁钰的原配。

汪皇后的一生，称得上是波澜壮阔、跌宕起伏。册封为王妃过门之时，发现府中早已有一个王子存在。自己夫君由亲王登基称帝后，为了立这个儿子做太子，不惜把自己废黜。大伯从南宫发动政变重新登基，自己夫君却死得不明不白。好不容易逃脱殉葬之灾，却不时被大伯追讨宫中的财物。而女儿的终身大事，也生生被自己的古怪脾气给耽误。这位汪皇后在历史之中，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册封郕王妃：进门喜当娘

汪氏是顺天府人，中兵马指挥汪英之女，正统十年（公元1445年）八月被册为郕王妃。郕王朱祁钰，是当朝皇帝朱祁镇的弟弟，明宣宗朱瞻基的庶次子。朱祁钰的生母吴贤妃出身不高，尽管身为宣宗皇帝仅有的二子之一，郕王在正统年间的朝堂之上，就是一个十足的小透明。

朱祁镇本人的成婚时间是在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时年16岁。朱祁钰只比哥哥小一岁，但在此后的两年时间里，朝廷却对他何时成亲毫无动静。有些忍耐不住的郕王殿下临幸了一位府中的宫人杭氏，结果到了正统十年二月眼看瞒不住了，只能匆匆上奏朝廷。这才有了朱祁镇在二月十三日下旨海选郕王妃。

丁巳，命礼部出榜选郕王妃。—《明英宗实录卷一百二十六》

二月二十日，杭氏为朱祁钰生下长子朱见济，而汪氏在半年后才成为郕王妃。在朱祁钰之前，明代亲王当然有庶长子年龄高于嫡长子的情况，但这都发生在王妃过门之后。像郕王长子朱见济这样的情况，闻所未闻。

比如明代首封楚王朱桢，太祖朱元璋第六子。他的庶长子朱孟熜出生于洪武十四年（公元1381年）四月。庶次子朱孟炯出生于洪武十五年（公元1382年）三月，嫡长子朱孟烷则出生于当年四月。但是楚王妃王氏的过门时间是洪武十二年（公元1379年）二月，她自己生得晚，自然不能怪到楚王本人头上。

行文至此，有必要对朱见济的年龄略作考证，因为这在《明史》中是一个前后矛盾的记载。根据《后妃传》，朱见济生于景泰三年（公元1452年）：“景泰三年，妃杭氏生子见济”。但是在《诸王传四》中又称其为郕王世子，则其应生于朱祁钰登基之前：“怀献太子见济，母杭妃，始为郕王世子”。

据明代著名方志史学家何乔远所著《名山藏》记载，景泰三年改易太子之时朱见济八岁，则其出生之年当在正统十年（公元1445年）。在改易太子的诏书之中，朱祁钰称自己儿子和原太子、朱祁镇长子朱见深相比，“序在伦先”，即朱见济的年龄要大。朱见深生于正统十二年（公元1447年），则《名山藏》的记载更接近于历史真相。

怀献皇太子见济，景帝长子，母曰杭妃。景帝以郕王居摄，已为真。既三年，怀献八岁矣，意欲立为太子。—《名山藏卷三十五》

为了换太子，朱祁钰红了眼

正统十四年（公元1449年）八月十五日，御驾亲征的朱祁镇在土木堡兵败被俘。瓦剌人挟持皇帝，在大明境内予取予求。为了应对危局，明廷方面先是立朱祁镇年仅三岁的长子朱见深为皇太子，让郕王朱祁钰监国。这样万一朱祁镇回来，可以继续做皇帝。万一不幸被瓦剌人杀害，可以让朱见深立刻即位。

可惜天不遂人愿，瓦剌人既不放朱祁镇回来，又不杀掉他，而是带着皇帝四处敲诈勒索。朱祁镇为了活命，也是毫无廉耻地当起了“叫门天子”。为了阻止皇帝继续卖国，皇太后孙氏只能在群臣的威逼之下把亲儿子朱祁镇尊为太上皇帝，而立郕王朱祁钰为新天子。

朱祁钰随后放手任用于谦、石亨等文武能臣，在北京保卫战中一举击溃瓦剌军队，守住了大明的江山社稷。当年十二月初八日，靖难元勋太保、宁阳侯陈懋出任正使者，礼部尚书胡濙出任副使，持节册封郕王妃汪氏为皇后。

对于这位汪皇后，《明史》的评价是“后有贤德”。北京保卫战之时在彰义门、西直门等处发生过连场激战，军民死伤惨重。当时朝廷千头万绪之间，无暇无力对军民遗骨进行掩埋。汪皇后得知此情之后，让内官兴安传皇后懿旨，命锦衣卫指挥使刘源率领锦衣卫旗校于各处战场捡拾遇难军民遗骨进行掩埋。

乙未，锦衣卫指挥使刘源奏：“内官兴安传奉皇后懿旨：‘去岁虏寇来犯京师，将士战死于彰义、西直门等处者甚众，亦有老幼被其笺害。即今暴骨原野，实切吾心。其令锦衣卫差官率旗校拾之，苫以厂房。日逐计数闻奏，量赏赉之。’本卫差千、百户石真等率领旗校，连日于各战场共拾遗骨五千八百有奇。”帝曰：“掩骨埋胔，先王仁政之一也。况诸将士殒于王事者乎？其命僧道建斋醮普度，葬于内官享堂之西。每岁以祭，厉日祭之，领于上林苑监。其拾骨官人赐银一两，旗校半之。”—《明英宗实录卷二百一·废帝郕戾王附录第十九》

一年后的景泰元年（公元1450年），失去利用价值的太上皇帝被瓦剌人放回了京师，但却已经无法威胁朱祁钰的地位，只能乖乖地住进紫禁城外的南宫，开始其长达七年的软禁生活。

然而此时的皇太子依然是朱见深，这对于雄心勃勃的朱祁钰来说是不可忍受的。“父有天下，必传于子”，怎么能传给侄子呢？对于夫君的这个念头，汪皇后却予以了坚决的反对。笔者一直在揣摩汪氏这样做的意图是什么？

作为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帝，朱祁钰在根基稳固之后，必然会册立自己的儿子为皇太子。但是朱见济并非汪皇后之子，他若为太子，其生母杭氏的地位该怎么论？更何况自己已经生下两个女儿，说明并非没有生育能力。册立朱见济之后，万一自己有子怎么办？汪皇后望向位于紫禁城东面的清宁宫方向，里面住着上圣皇太后孙氏（朱祁钰登基，尊自己生母吴贤妃为皇太后，另外为孙太后上了一个徽号），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当年孙氏不过是宣宗的贵妃，正是凭借生了皇长子朱祁镇，这才逼得原配皇后胡氏退位让贤。现在自己的夫君想立庶长子朱见济为皇太子，必然会效仿其父皇当年的做法。汪氏性格刚烈，有一股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劲儿，她可不想像当年的胡皇后那样去做个什么静慈仙师。明知道反对会有什么后果，汪氏还是义无反顾地这么去做了，她当然想不到今天的这个举动竟然在五年之后救了自己一命。

妃杭氏生子见济，景帝欲立为太子，而废宪宗，后执不可。以是忤帝意，遂废后，立杭氏为皇后。—《明史卷一百十三·列传第一》

狠毒而苛刻的大伯朱祁镇

景泰四年（公元1453年）十一月十九日，皇太子朱见济去世，谥怀献。景泰七年（公元1456年）二月二十日，皇后杭氏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今天正是他的12岁生日。带着对儿子无尽的思念，杭皇后于次日去世，谥肃孝。

杭皇后去世之后，朱祁钰并没有复立汪氏的念头，此刻他的最爱是唐贵妃，甚至教坊司出身的李惜儿。可惜无论是谁，都没能为皇帝再生下一个儿子。当年年底，朱祁钰突然一病不起。自景泰八年（公元1457年）正月十四日开始，皇帝连续三天没有视朝，一时之间人心汹汹不安。第二天清晨，清楚知道皇帝身体状况的武清侯石亨裹挟着太上皇帝朱祁镇发动夺门之变。

由于没有儿子，几乎没有人愿意站在皇帝一边反对太上皇帝。朱祁镇顺利复辟，随即对弟弟一家展开了疯狂的报复。正月二十二日，肃孝皇后的神主被迁出太庙。二月初一日，仍然在世的朱祁钰被废为郕王。初六日，其生母吴氏革去皇太后封号，仍称宣庙贤妃。肃孝皇后杭氏及贵妃唐氏等俱革其封号，怀献太子朱见济降封怀献世子。在一系列大动作之中，因为并无名号可废，废后汪氏反而被复封为郕王妃。

二月十九日，废居西内的郕王朱祁钰去世，终年30岁。也有史料说这位废帝并非正常死亡，而是被哥哥朱祁镇派太监活活闷死。不管怎么说，朱祁钰死了。朱祁镇给了弟弟一个恶谥：“戾”，而且仅以亲王礼将其安葬。当时包括唐贵妃在内的景泰朝后宫妃嫔被全部勒令殉葬，朱祁镇甚至连汪氏都不打算放过。

景帝崩，英宗以其后宫唐氏等殉，议及后。李贤曰：“妃已幽废，况两女幼，尤可悯。”帝乃已。—《明史卷一百十三·列传第一》

后宫殉葬，是自太祖、太宗以来明朝皇室的传统。但是朱祁钰已经被废去皇帝尊号，何必又对其后妃赶尽杀绝呢？何况汪氏不管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是为了保住朱见深的太子之位而被废黜。明英宗现在居然想将她一并殉葬，何其得狠毒残忍。从这个角度出发，笔者相信朱祁钰一定是被他哥哥杀死的。

好在大学士李贤坚持己见，这才让汪氏侥幸活命。不过在复封郕王妃之后，汪氏自然是不能再在皇宫之中居住。从后面的史料来看，汪氏应该搬到了明朝安置未就藩亲王的诸王馆居住，这一住就是很多年。到了朱见深即位之后，其弟德王出府当居于诸王馆。当时的宗室元老襄王朱瞻墡提出德王和郕王妃同在诸王馆，似为不妥。

庚辰，襄王瞻墡奏：“近闻德王及重庆公主出居于外府第，而郕府王妃尚参住其间。往来朝谒，恐有未便，请迁别所为宜。”上曰：“叔祖所言良是。但郕王妃寡居，孤女未嫁。始自西内迁居外第，盖先帝盛德事也。今若他徙，无所于归，其勿复徙。”—《明宪宗实录卷一》

朱见深从小历经磨难，长大后对于每一个曾经对他有过善意的人都非常照顾。重新被册封为皇太子之后，朱见深对于汪氏这位废后仍然“事之甚恭”，其母周贵妃也时常请汪氏入宫相见。当年英宗还在做瓦剌留学生的时候，想来彼时还是皇后的汪氏对于周贵妃母子一定是非常照顾的。

但是朱祁镇这个白眼狼，依然对当初没能让汪氏殉葬耿耿于怀，经常变着法对其进行刁难。比如汪氏离宫之后，朱祁镇有一次找一条玉玲珑系腰一直找不到，太监刘桓告知被汪氏带走了。不过是一条玉带而已，堂堂天子竟然让刘桓去向汪氏讨要。汪氏当年连皇后之位都不在乎，还怕你这个俘虏皇帝吗？老娘扔了都不给你。

后投诸井，对使者曰：“无之。”已而告人曰：“七年天子，不堪消受此数片玉耶！”—《明史卷一百十三·列传第一》

汪氏身后事

汪氏共生两女，其中一女早夭，另一女即固安郡主。根据出土的圹志，郡主生于正统十四年正月二十七日。汪氏离宫之后日日念佛，郡主受母亲影响，也日日吃斋念佛，一直没有出嫁。

成化五年（公元1469年）冬天一直没有下雪，内阁大学士彭时向宪宗皇帝提出三件事，其中有一件就提到了郡主的婚事。这一年郡主已经21岁，忽视她的婚事是说不过去的。

当然汪氏在这件事上也有责任，虽然英宗确实不是东西，但是宪宗对她们母女还是不错的，她为何不主动奏请呢？真的打算让女儿陪着自己青灯古佛一生么？这委实有些过于偏执了。不过彭时借着天象提出此事，宪宗很快就将其落实。

己亥，以郕府固安郡主下嫁仪宾王宪。时郡主年已长，母妃不欲离之，故不及奏请。内阁臣以为言，上欣然从之，命资送悉如制从厚。仍以故尚书蹇义赐第改赐之。—《明宪宗实录卷七十三》

明代亲王成年就要之国，因此京师是没有仪宾的。作为臣子，王宪也要上朝，他的位次在哪里呢？最终宪宗下旨给王宪朝参牙牌，班次列二品都督佥事之下。

成化十一年（公元1475年）十一月，宪宗册第三子朱祐樘为皇太子。同时借着这个机会恢复了叔父朱祁钰的皇帝身份，上尊号恭仁康定景皇帝，但却并未恢复汪氏的皇后身份。

弘治四年（公元1491年）二月十六日，固安郡主去世，享年43岁，其葬祭视嘉祥公主（英宗第八女）例。当年五月，封王宪之子王道（霸气侧漏的名字）为世袭锦衣卫百户。

辛卯，授仪宾王宪之子道为锦衣卫百户。仪宾故无荫子例，宪尚景皇帝女固安郡主。主卒，宪上疏乞恩。特允之，仍令世袭。—《明孝宗实录卷五十一》

正德元年（公元1506年）十二月十五日，汪氏去世，享年80岁。对于她的葬礼规格，朝堂之上也有不小争议。汪氏虽以王妃身份去世，但她毕竟是景皇帝原配，与普通亲王妃不同。最后大学士王鏊提出“葬以妃，祭以后”，并与景皇帝合葬。正德二年（公元1507年），明武宗下旨为汪氏上尊号为贞惠安和景皇后。此后每年十二月十五日景皇后忌辰，朝廷都会派官员对陵寝进行祭祀。

丁卯，礼部以郕府妃汪氏薨，会府部大臣及翰林院儒臣、科道官酌议。言汪妃系景皇帝之配，与在外王妃不同。丧葬之礼，宜如皇妃礼从厚。况景皇帝陵寝已定，亦当合葬。宜自明日始辍朝三日，祭九坛。太皇太后、皇太后、中宫、亲王、公主、王妃、皇亲、驸马、文武大臣命妇各有祭。制可。—《明武宗实录卷二十》

结语：崇祯十七年（公元1644年）李自成义军攻破北京，崇祯帝朱由检自缢殉国。留都南京的官员们在一番争斗之后，终于还是立朱由检的堂兄小福王朱由崧为帝。为了凝聚人心，当年力挽狂澜的朱祁钰自然是最好的追思对象。当年五月，景皇帝朱祁钰被追尊为符天建道恭仁康定隆文布武显德崇孝景皇帝，庙号代宗。而景皇后汪氏也被追尊为孝渊肃懿贞惠安和辅天恭圣景皇后。

对于汪皇后来说，虽然其皇后位置被杭氏取代。但杭氏之子无福消受太子之位，杭氏本人以皇后身份入葬寿陵，可却在大伯朱祁镇复位之后被毁去陵寝，废去皇后名号。终明朝一世，再也无人想起这位肃孝皇后。弘光帝连吴太后都追封为了皇太后，独独对这位曾经的正牌皇后视而不见。人生如戏，百年之后谁还记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