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十三年,已经成为大唐帝国皇帝十多年的李世民又一次询问了掌管起居注的褚遂良(起居注,记载的是皇帝每日的行为举止和国家发生的大事):“爱卿,我想看看起居注里记载的是什么东西”。褚遂良干脆利落的拒绝了,而且道理也说的冠冕堂皇,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皇帝亲自察看史官的记录呢!
太宗吃了个软钉子,颇为不高兴的询问:“那这样说,难道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也会记录下来?”褚遂良眼皮都没眨的说:“臣作为史官,坚守自己的职责秉笔直书是臣的义务”,他的同事
刘洎
也帮腔说:“即使是褚遂良没有做记录,皇上您做了错事,难道百姓们会不知道么?”一句话噎的太宗没有话说。
不过这事儿可没完,还没过一年,按捺不住的李世民直接下了一道圣旨给宰相房玄龄:朕就要看一看起居注!能够让千古一帝的“天可汗”李世民破坏千百年的规矩,一定要看国史的原因是什么呢?
很简单:玄武门之变。这个让李世民即使当了皇帝仍然不能忘怀的事情。
在玄武门事变中,他杀死了自己的哥哥和弟弟,逼迫父亲李渊立自己为太子。关于这件事情,史书是怎么写的,实在是让李世民如鲠在喉,非要一看睹而后快。
房玄龄并不是史官,他也知道李世民关心写什么,他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把国史好是一番的修改,等到李世民看到这些已经修改的史料后还嫌不满意,他下令说,没关系呀,你们就按实话写嘛,我当年杀我哥哥弟弟,这种行为和周公、季友大义灭亲没啥区别,这是对社稷和人民负责!
于是乎我们现在看唐史,李世民同志就像是所有励志电视剧里的女主角一样,一路经历了万千的磨难,在父亲和兄弟们都是猪队友扯后腿的情况下是自己支撑起了大唐的天空,是他怂恿着父亲起兵反隋,是他拿下关中,是他灭王世充、平窦建德。这大唐的天下一多半都是他打下来的,而等到自己当了秦王后,由于兄长的妒忌,面对的是来自兄长的全方位打压,甚至还有生命危险。万般无奈之下,自己只能发动玄武门事变,清除了昏庸无能的哥哥李建成和弟弟李元吉,终于在民心所向之下当上了皇帝。
那么修改之后的史料,对于自己的哥哥建成,他是怎么描述的呢?
“建成荒色嗜酒…骄态纵横, 并兼田宅,侵夺犬马…有禽犬之行…同恶相济,掩蔽聪明…昵近小人…信谗恳,疏骨肉”
很明显,为了强调自己杀兄篡权的正当合理性,李世民要做的就是在史书里把自己的哥哥描述昏庸无能,无恶不作,而自己同样不怎么灵光的父亲却一直信任这个丧心病狂的大哥,无辜的自己就像一朵白莲花一般,为了挽救大唐的江山,为了巩固李姓王朝的基业,天下为重,个人情感是小的李世民最后“万般无奈”、“迫不得已”的杀死了这个无能的猪队友太子。
问题在于,就像是
刘洎
所说的,即使是李世民费尽苦心的大肆篡改史书,我们始终还能在其他片段中参悟到一鳞半爪。
李世民是个英主,他雄才伟略,但是这并不代表在玄武门夺嫡这场事变中就那么无辜,在欲望的推动下他果断的行动,那些狠毒的手段也让我们能够更加综合理智的去看待他,而不是一味地追捧。
李唐天下初定,天下并不太平。高祖李渊的定位是:太子为主,掌管朝政,安抚民心,世民为辅,率领兵马征战四方,一个为大唐稳定住基业,一个为大唐开疆拓土,兄弟同心,自然无往不利,其利断金。
但是李渊错估了一件事情,常年在外执掌军权的李世民早已经品尝到了权利的甜美,他手下的那一波文武大臣们自然也希望地位进一步的提升,如果想让他把军权交出来让他当一个闲散王爷,那怎么可能?
再加上李世民军事能力天下无双,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早已在军中有着深厚的威望,李唐的天下没有了他也确实不行。于是乎在李渊的默许下,李世民手上所能掌握的权利远远超过了普通诸侯王,大唐的天下,是太子和秦王双雄对峙。
这一期间的局面宁静且微妙,朝臣们自然倾向于太子。但是秦王也不是省油的灯,李世民的优势在于他网罗了一大批的文臣武将,他从武德四年开始设立了文学馆,麾下文武重星闪耀,人才济济:杜如晦、房玄龄、长孙无忌等谋士;秦叔宝、尉迟恭、程知节等武将。更关键的是:李世民甚至还养了一批死士,打算伺机而动。
(唐高祖李渊)
对于两个儿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唐高祖李渊深感痛苦,一方面太子继位是天经地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太子铺路,但问题在于世民的势力已成尾大不掉之势,一个处理不好反而会造成天下大乱,所以这个时候的李渊采取的更多的还是训斥和忧虑,他这个时候还寄希望于兄弟亲情。
结果马上打脸的事情就来了。
这也是在历史上大书特书的“杨文干谋反”事件。李渊带着世民和元吉去避暑,留下太子监国,谁知太子的心腹跑到李渊处告发太子,说太子暗通杨文干打算谋反(此时杨文干是庆州都督)。理由是太子派心腹送盔甲给杨文干,要命的是告密的还就是去送盔甲的两个人(坑主啊!),这把李渊气了个半死,自己也蒙在鼓里的李建成并没有反抗,他只身来到父皇处请罪,不过其他好解释,但杨文干与他过从甚密是不争的事实。
更让太子浑身是嘴都说不清的在于,当李渊下旨要杨文干觐见时,有人把来向杨文干告密了,皇上已经知道你和太子勾勾搭搭的,现在有人说你谋反,皇上把太子都抓起来了,估计是要废掉,下一个就要收拾你了!
结果二愣子杨文干真的谋反了!这一下真是黄泥掉进了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这时候李渊紧急召集李世民,让李世民亲自出马,既然这个不孝子还阴谋勾结外官想加害我,那还立你当太子干嘛?李渊许诺李世民平叛成功后便改封李世民为太子。
美梦成真!美的像喝醉了酒的李世民二话不说便出马了。可是等到他顺利平定叛乱洋洋得意的回来,迎接他的并不是约定的太子之位,他的父亲却反悔了。
高祖并没有履行让秦王当太子的诺言,在李元吉和其他大臣的求饶下,李渊竟然原谅了太子,甚至连谋反这个事儿都没有提!只是说太子兄弟不睦,还象征性的把太子府和秦王府(等等,为什么要带上秦王府的人?)的参谋流放。
这事有鬼!
尽管在正史里时多么强调李建成这次造反的胆大愚蠢,李渊的昏庸无能,又一次原谅了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太子,再一次的伤害到无辜的李世民。
但我们平心而论,一个皇帝就算是再白痴,对于谋反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揭过?而且就算是为了替太子着想把这事儿隐瞒下来了,那为什么还连带这把秦王府的参谋给流放了?
这件事情就有史学家分析,估计就是李世民和他的参谋们下的黑手,给杨文干送盔甲的李建成心腹(关键还只是送一副盔甲,大家谁见过送一副让人家谋反的!)应该是受到李世民方面的收买(甚至很有可能就是李世民的间谍),正好赶上太子露出了破绽,便顺水推舟的去告太子刁状。
又赶上杨文干脑子不好使,一听说自己偷偷摸摸和太子结交的事儿泄露了,太子还被皇帝给关了起来,大势已去之下匆匆忙忙的造反,结果连浪花都没掀起一朵就失败了。
当时乱了方寸的李渊回过味来,估计就知道了内中的这些个猫腻,他又恨建成不争气,漏了个这么大的马脚给别人抓,还瞒着自己去勾结外官,同样李世民的野心又让他心惊!对自己的哥哥、未来侍奉的主子用这样狠毒的手段,也让李渊对世民起了提防之心。
建成吃了一闷棍,当然不会善罢甘休,既然你诬陷我,那我就剪除拟的羽翼!李建成首先尝试着收买李世民的亲信将军尉迟恭,在遭到了拒绝之后也懒得再花这个心思,麻溜儿的又将李世民身边的大将程知节、秦叔宝等人外放到外地去当刺史,更是借助李渊的支持,把李世民的心腹谋士房玄龄和杜如晦赶出了秦王府,并派人密切监视,不准许两人与李世民接触。这一招可谓是精彩之极,直接把李世民的谋主给赶走了,这下看谁给你出主意?
不甘示弱的李世民跑到父亲面前哭诉,看着两个斗得你死我活的儿子,李渊感到无比头痛,太子登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世民为了大唐立下汗马功劳,羽翼甚重。如果粗暴的将其贬斥又怕影响到朝局,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也是后患无穷。说到底,李渊顾虑太多,投鼠忌器。他也只能是维持这种尴尬的平衡
李渊叹了口气,要不你到洛阳去吧!既然两个儿子跟乌眼鸡一样互相仇视,那干脆就放一个去洛阳,这样眼不见为净,自己耳根子还能清静些。
这对于李建成来说当然不是好消息,李渊的这种行为等于是默许了李世民去另立山头,父亲若是还在,他可能还有所收敛,但是如果等到自己登基了呢?那个时候说不定李世民就光明正大的扯大旗和自己对抗了。于是他劝谏李渊,回过神来的李渊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于是便再一次“王顾左右而言他”。
从现在的这个角度来看,李建成对于李世民是温水煮青蛙和釜底抽薪式,采用逐步包围的形式慢慢让李世民失去竞争力,作为太子太子,按照嫡长制的传承登上帝位那是顺水推舟的事儿,李世民根本没有机会问鼎帝位,所以我们可以看到李世民剑走偏锋,等到无路可走了,他开始再一次的使用毒计。
首先他到李渊处状告自己的兄长和弟弟“秽乱后宫”。说句实话,如果在武德年间,建成还对世民稍微有些兄弟情谊在,李世民和李元吉已经早已把对方视为生死仇人了,也对,在权利场上,没有父子兄弟,只有对手和仇人。
李渊再一次将信将疑,毕竟李世民有前科,但是自己头上冒绿光也不是哪个男人愿意的,于是乎李渊召集李建成和李元吉来要好好问个清楚,而李世民呢?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很清楚了,在李建成和李元吉去面见李渊时,李世民率领着自己麾下的死党们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并且迅速控制了皇宫。尉迟恭割下了建成和元吉的头,并且“擐甲持矛”浑身是血的把李渊吓了个半死,当李渊惊慌的询问是谁作乱时,尉迟恭回答:“太子齐王作乱,秦王已经将他们诛杀,臣来保护陛下”
于是乎,在尉迟恭的保护下,李渊“心甘情愿、痛心疾首”的发布了命令,声明自己讲所有的权利都移交给李世民,并与此同时将太子、齐王描述成了十恶不赦,死有余辜的犯罪分子。
而在另一道诏书中,李渊终于立了李世民为太子,在这道诏书中,李渊深刻的检讨了自己的错误,你们说说秦王这么优秀,我咋以前就瞎了眼让建成当太子呢!现在我决定改正自己的错误,立世民为太子。当然这是李渊的心里话还是李世民借着李渊的嘴把自己狠夸一通,用来掩盖这场杀兄、弑弟、软禁父亲的宫廷政变美化。
美化完之后呢,成为胜利者的李世民要开始反攻倒算了,首先李建成和李元吉被灭门,他们的孩子全部被杀死,而李世民还顺手抢去了元吉的爱妃。
除了把建成元吉的血脉杀得干干净净,李世民还想要对东宫和齐王府的属下们展开屠杀,多亏了尉迟恭的劝谏才停止。于是这一场血腥而不择手段的政变终于宣告结束。
而李渊呢?这个时候谁还在乎,大权在握的李世民很快就逼迫李渊下台,郁郁寡欢的李渊最终孤老而死。
如愿以偿的李世民没有预料到的是,他的这种行为开启了潘多拉魔盒,给了他庶出的儿子们以无限的希望,既然自己的老子是个庶子都能通过政变当皇帝,那我们也有梦想,我们也可以做到啊!
于是乎在太宗晚年,太子李承乾和魏王李泰斗了个你死我活,斗得再一次骨肉相残。被他们搞得精疲力竭的唐太宗甚至想到了要自杀,不知道这个时候,他会不会对自己当年的行有有所后悔呢?他会不会想起自己落寞,至死也没有原谅自己的父亲,那个被自己抹黑、污蔑的哥哥?
不得而知,读史至此,只能留下一声嗟叹。
作者:胡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