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2月11日清晨,宜宾七十二军军部存在潮湿的雾气。郭汝瑰刚签完起义通电,转头对着参谋长许亚殷笑着说待解放军进城得好好喝一顿庆功酒。许亚殷却突然掏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说对不住军座,枪响前最后一秒称自己是毛人凤直接单线特派员。之后清点遗物时,士兵在许亚殷的鞋垫里翻出一张烧焦的纸条,上面半句密电码译文明清楚楚写着已获准对郭实施断然处置。原来蒋介石批捕郭汝瑰的手令三天前就到达了这位心腹的手中
说来颇具讽刺意味,1948年郭汝瑰主动辞去作战厅长职务的时候,国防部二厅特意“推荐”陆大高材生许亚殷担任参谋长,表面称其“熟悉川滇地形”,实际是军统安插的暗桩。许亚殷的潜伏乃是一场双向欺骗的戏中戏。他每日清晨给郭汝瑰泡茶时总会多抓一撮盐,还称是“四川人喝浓茶提神”,暗中却观察对方有无失眠焦虑等反常状态。最为绝妙的是他的伪装术。有一次郭汝瑰患疟疾发高烧昏睡中念叨“淮海情报送迟了”,许亚殷一边拧毛巾敷额头,一边悄悄在值班日志上记下“呓语涉及徐蚌会战”,这无孔不入的监视连杜聿明当年安插的耳目都自愧不如。
我认为许亚殷最要命的破绽在于他过于“忠厚”。别的国民党参谋打麻将赢钱会去嫖赌,他却将饷银全都买成烫金“精忠报国”封皮的英文军事书。郭汝瑰后来在回忆录里写有一次试探说“共军战术灵活”,他立刻摔碎茶杯骂“匪类奸猾”,那表演比戏班子还明显,这种刻意到失真的立场表达与戴笠训诫特务的“示强则弱,示弱则强”暗合,而当时郭汝瑰正忙着向二野传送江防计划,没有时间去琢磨身边人是否在出演《忠烈传》
真正让许亚殷暴露的是他自己未察觉的身体语言,每次收发电报时右手小指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如同军统内部通讯简码的韵律,起义前夜郭汝瑰故意说“准备迎接解放军进城”的时候,许亚殷的微笑比平时多维持了两秒钟,这延迟反应是特工接受指令的微表情特征,后来中共情报专家分析档案时称若郭汝瑰再观察半个月,或许能够发现参谋长每日散步路线暗合重庆白公馆的监控盲区
或许可以这样来看,这场“卧底查卧底”的荒唐戏,本质乃是旧时代情报体系必然溃烂的体现。军统给许亚殷的最后一封密电里,竟然运用明代锦衣卫“投名状”的暗语,让他“取信于郭之后再决断它”,而郭汝瑰通过任廉儒传递情报的时候,总是在结尾加上一句“盼光明相见”,两种话语体系相互碰撞擦出火花,最终烧穿许亚殷的双面伪装。如同起义后清查档案所发现的讽刺记录一般,许亚殷生前写过八份指控郭汝瑰通共的报告,毛人凤的批红都是“证据不足”,反而是他自己每月偷拍的郭汝瑰书房的照片,成为了新中国反特教材的典型案例
最让人感慨的是两人都处于错位的忠诚之中。许亚殷至死都不知郭汝瑰的真实身份,还在遗书中写“愧对军座知遇”。郭汝瑰到晚年才从解密档案中看清,当年参谋长频繁“查岗”各师驻地是暗中破坏起义联络点。这种互为镜像的潜伏比任何谍战小说都更显历史诡异,如同台湾后来出版的《卧底将军》中所写的“郭汝瑰看透天下大势,却看不透身边人的茶盏毒药”
黄昏时分的重庆史迪威博物馆内,在郭汝瑰于1995年捐赠的勃朗宁手枪旁,新添了许亚殷的金属烟盒。解说牌仅标注为“解放战争文物”,未提及这二者曾是在七百多日夜里相互试探的“战友”的遗物。或许历史的真相向来如此:最锋利的刀常藏匿于最妥帖的刀鞘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