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03年至1776年，第一个帝国及其瓦解

在旧殖民体系下，殖民地被视为服务于宗主国利益的财产。17世纪，英国只有四百万到五百万人口，它为什么要让它的人民离开并承担起保护它的海外人民免受西班牙、荷兰或法国侵扰的费用，除非他们离开英国比留在国内更能增强英国的实力。从一开始，人们就认为殖民地必须向英国提供烟草和糖，以便英国形成一个自给自足的帝国，否则英国只能从西班牙进口烟草和从荷兰进口糖。18世纪，由于原材料严重短缺，殖民地作为木材、船用物资、亚麻、棉花和丝绸的生产地获得了新的价值，政府对这些产品的生产给予补贴和其他形式的鼓励。殖民地必须从英国或经由英国获得制成品，而在殖民地兴起的少数与英国形成竞争的产业，如织布业或制帽业，都受到了抑制。种植园不能与英国竞争，只能作为补充。毕竟，英国承担了殖民地的防务重任，殖民地就不能削弱英国的资源优势。这些限制是通过《航海法案》和《贸易法案》（Acts of Trade）来实施的。如果外国船不能频繁进入殖民地，并且殖民地的船不能与外国进行贸易，那么制成品就必须来自英国或通过英国转运，殖民地的烟草和糖也必须运往英国。在英国市场上，殖民地享有关税优惠。同时，就烟草而言，英国的烟草种植本来已经有相当大的规模，此时却受到了抑制。

在其他方面，殖民地获得了很大的独立性，享有很大程度的政治独立和完全的宗教信仰自由。英国的殖民制度在各个方面都比荷兰、法国或西班牙的殖民制度开明得多。正是这种自由使殖民地发展出了自己充满活力的政治生活。在英属美利坚殖民地，人们还产生了一种民族意识，不满英国方面的任何宗主国姿态。爱尔兰北部殖民地居住着宗教异见者，他们不屑与不虔诚的英格兰人为伍。他们觉得无须对英格兰忠诚，因为英格兰坚持错误的路线，把他们赶了出去，英格兰肯定会因此受到上帝的惩罚。这些人是政治异见者和查理一世的追随者，他们不喜欢克伦威尔政权。当查理二世复辟后，他们又发现查理二世无法满足其期望，因而十分失望。克伦威尔的追随者也发现，复辟后的英格兰已不再是一个适宜居住的地方。大批移民从爱尔兰北部涌入英属美利坚殖民地。这些人认为自己是因为《测试法案》（Test Acts）以及英格兰对爱尔兰施加的商业限制而被驱逐，因此对离开的那片土地没有忠诚之意。各种各样的外国人构成了英属美利坚殖民地新人口的重要部分，胡格诺派教徒和来自巴拉丁领地的人不可能觉得自己是英格兰人，也不愿意为英格兰的利益做出任何牺牲。乔治一世和乔治二世也不是那种能激发个人忠诚的君主。劳动力一部分来自自愿移民，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被迫移民。罪犯被遣送到英属美利坚殖民地，许多付不起船费的人被作为契约劳工遣送出去，在码头被拍卖，强制提供多年服务。由于劳动力短缺，殖民地还进口了大量的黑人奴隶。

我们只有认识到构成新旧两个帝国的各种不同因素，才能充分理解18世纪英属美利坚殖民地的反叛和19世纪大英帝国殖民地的忠诚。19世纪移民海外的人大多只是想改善自身状况，他们为自己是英国人而自豪，对维多利亚女王无比忠诚。蒸汽船和铁路消除了距离的障碍，移民得以与“家乡”保持联系，这在17世纪是不可能的。19世纪，移民不再意味着被放逐。大部分爱尔兰移民都去了美国。19世纪大英帝国的人口构成具有同质性，而18世纪的殖民地则主要由外国人和持不同政见者组成，缺乏同质性。

旧殖民体系设想了两种不同类型的殖民地，一种是以生产热带大宗产品为基础的贸易帝国，另一种是在新的和未被占领的土地上为种族扩张提供机会的殖民帝国。在两者中，贸易帝国被认为更重要。17世纪时，贸易帝国由印度的贸易站、西非的贸易站和一些西印度岛屿组成。在以种族扩张为基础的殖民帝国中，种植烟草的弗吉尼亚是英国人最青睐的地区之一。香料、糖、烟草和棉花都是英国迫切需要的主要原料。西非的价值在于提供了种植甘蔗和烟草的劳动力。然而，整个殖民体系中最受青睐的地方还是西印度群岛，它们不仅为英国提供所需的货物，而且不像新英格兰那样与英国产品竞争或试图与之竞争。西印度群岛也是英国制成品的大客户，为英国的航运业提供了大量就业机会。

此前，虽然美利坚各殖民地蓬勃发展起来，但仍然忠于英国，因为它们害怕法国，并且内部无法达成一致行动。1763年，英国占领了加拿大，消除了英属美利坚殖民地对法国的恐惧。为了重新组织殖民地对印第安人的防御—因为此前印第安人一直受到法国人的控制—英国需要在军事上进一步增加开支。英国认为美利坚殖民地居民应该分担部分费用，并试图通过征税来实现这一目的。在与法国人的战争中，美利坚北部殖民地居民一直向法国人走私食物，使法国人得以延长对英国人的抵抗时间。英国海军奉命去阻止这种非法贸易。七年战争结束后，英国海军仍根据《航海法案》继续打击走私行为。因此，就在英国把美利坚殖民地居民从对法国的恐惧中解放出来的同时，后者通过英国海军的行动以及英国提出的征税计划而敏锐地意识到英国的宗主国地位。无论这种征税要求多么合理，它都表明了英国对一个正在形成独立民族意识的群体拥有征税权的事实。当一个民族处于这种情绪状态时，任何要求，无论该要求是否真的有害，都会被视为一种无法承受的负担。除了给予殖民地完全的自由，英国的任何行动都会引发不满。英国的经济限制很少且很宽松，却被一个民族指责为无法容忍，因为这个民族中的大多数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对英国传统产生忠诚，也不为英国的成就感到自豪。当时英国人是否意识到失去一大片大陆的重要性，这值得怀疑；而且英属美利坚殖民地的南部还没有开始种植棉花，因此，它作为新兴棉纺织业原材料供应地的价值是英国人预想不到的。对大多数人来说，安的列斯群岛（Antilles）是英国殖民体系中真正重要的部分；如果牙买加爆发叛乱，英国肯定会付出比保留英属美利坚殖民地更多的努力来保留它。但当时英属美利坚殖民地只是沿海的一条狭长地带，向内陆的深入开发还没有被考虑过，其叛乱很快就成了英法之间这场大斗争中的一个次要事件。当法国加入支持美利坚殖民地的行列时，西班牙和荷兰也紧随其后。随后，英国竭尽全力将西班牙和荷兰这两个劲敌逐出海洋。法国投入了大量的金钱支持英属美利坚殖民地的叛乱，导致法国国王不得不召集议会，这一做法直接引发了法国大革命，从而使英国最大的工业竞争对手实力大减。荷兰人的商业被摧毁，荷兰东印度公司也宣告破产。大英帝国由此崛起。英国的确失去了英属美利坚殖民地的狭长海岸线，而弗吉尼亚曾是其中最重要的地区，但英国的收益能够抵消这一损失，因为它在全球海外贸易中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对手了。

1783年至1870年，对殖民地实行自由放任政策

十三个英属美利坚殖民地的成功叛乱使英国殖民政策发生了巨大变化。殖民地开始遭到厌恶和不信任。人们认为，当殖民地足够强大时，将不可避免地“独立出去”。“英国为什么要承担起保卫它们的重任？为什么不干脆让它们独立？”如果英属美利坚殖民地是因为经济限制而叛乱，那么为什么不让殖民地独自开辟自己的经济道路？当时有一种悲观的论调，认为殖民地“毫无用处”，没有它们，英国反而会更好。人们认为，无论如何，由于英国在制造业和航运业的垄断地位，殖民地仍会像以前一样与英国进行贸易。

当时普遍的悲观情绪因反对奴隶制的运动而加剧。如果奴隶制被废除，西非的价值何在？而劳动供应和甘蔗种植都依赖黑人奴隶的西印度群岛又会怎样？南非也建立在奴隶制的基础上，被认为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属地，尽管它是通往印度的重要战略要地。1807年，奴隶贸易被废除。1833年，英国属地现有的奴隶制被废除，这使英国与南非、西印度群岛的殖民者产生了进一步的摩擦。劳动力补充不足，南非和西印度群岛都失去了对劳动力供应的控制。

当时宗主国和殖民地之间存在着一种优惠制度，这使得殖民地在倡导自由贸易的人眼中更加不受欢迎，因为他们认为殖民地把英国卷入了错误的经济路线。

即便没有殖民地，英国也足以自保。如果它与殖民地分离，会比沦为与英属美利坚殖民地、非洲殖民地或澳大利亚一样的联邦成员更强大，也更有尊严。与殖民地分离后，它同样能与殖民地进行贸易。除了从属地获得威望，它几乎没有得到什么好处。而这点好处也完全被殖民地带来的开支以及为保护殖民地而不得不分散海军和军事力量所带来的麻烦所抵消。而在战争或任何真正的危急情况下，英军需要的海军和军队力量是保卫本国所需力量的两倍或三倍。

约翰·斯图尔特·密尔就持这种观点。当时有人说：“任何政党都宁愿失去一个殖民地，也不愿失去一个师。”1865年，一个皇家委员会通过了一项决议，认为扩大英国在西非的领地是不明智的，并表示在英国从西非海岸撤出之前，最重要的事是逐步将行政管理权移交给当地人。在1888年的一篇文章中，弗劳德提到了他“十七年前”与一位官员的谈话：“他告诉我已经达成了不可更改的决定。军队将从这些岛屿上撤出，牙买加、特立尼达和英属安的列斯群岛将成为自己命运的主人，或者像西班牙美洲的各个共和国那样组成自由的共同体，或者加入美国，或者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总之，我们将不再承担任何责任……有人告诉我……这一决定已经确定无疑，对一个已经确定的问题进行进一步的讨论将毫无结果，也没必要进行此类让人恼火的讨论。”

诚然，反殖民主义的情绪并不完全一致。虽然韦克菲尔德、莫尔斯沃思、布勒等一小群热心者竭力主张殖民地有价值，但把世界视为自己舞台的绝大多数受过教育的人，认为建立在优惠基础上的狭隘的殖民体系毫无用处。随着1842年至1860年自由贸易运动取得胜利，一项又一项优惠政策相继被取消。殖民地被授予自治权，并被认为将走向完全独立的道路。1850年2月11日，《泰晤士报》（The Times）宣布，殖民地独立是“不可避免的事件”。

这一时期是对殖民地实行自由放任政策的时期。殖民地被看作过时的累赘。

1870年至1895年，殖民地的价值发生了巨大变化。1851年，人们在澳大利亚发现了黄金，大批移民开始涌入。来自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羊毛是英国正在迅速转向机械化生产的毛纺业的主要支柱。1870年以后，随着殖民地市场价值的日益提升，法国开始试图通过扩大其在非洲和亚洲的殖民地来弥补失去阿尔萨斯和洛林的损失。意大利、比利时、葡萄牙和德国也开始争夺非洲。铁路和蒸汽船不仅使所有的英国殖民地与宗主国（英国）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消除了远离家乡和流亡海外所带来的巨大障碍，而且使世界各地对所有国家都变得触手可及。深入内陆的可能性使大陆具有了新的价值。人们可以到内陆去，而不是仅仅待在疟疾肆虐的沿海地区。旧殖民体系的真正价值在于岛屿，而新殖民体系则主要关注大陆。在民族主义和感伤主义的浪潮中，德国开始在非洲获取领土。德国认为殖民是一笔划算的生意，因为殖民为英国的崛起做出了贡献。法国在非洲寻求失去阿尔萨斯和洛林的补偿，希望恢复其威望。作为一个制造业大国，比利时需要为其过剩的制造业产品寻找出路。在英国看来，这些奉行保护主义的国家似乎会进行领土占领，而不会奉行“门户开放”政策。这样一来，英国就会被拒之门外，或者英国的世界利益会因一系列针对它的保护主义关税而受到损害。因此，为了维护“门户开放”，英国也放弃了此前明确表示的不在非洲获得任何领土的决心，加入了19世纪80年代瓜分非洲的行列。

铁路和蒸汽船让深入内陆和在内陆扩张成为可能，给殖民地带来了新的价值。殖民地很快又获得了新的价值，成为市场和原材料的提供者，以适应铁路和航运发展所带来的制造业的巨大增长。

1873年至1886年的大萧条的一个影响是“生产过剩”，即生产出来的商品超出了人们愿意购买的数量。德国已经成为一个制造业大国；美国的国内市场已经饱和；欧洲大陆又恢复了保护主义，这使得英国商品更难进入。

贸易萧条委员会的少数报告曾建议，英国可以通过建立一个帝国关税同盟或海关同盟来改善处境，即帝国内部通过给予彼此贸易上的优惠来对抗外部保护主义世界的影响。

无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上，帝国联邦都是当时人们热议的话题。1887年，在维多利亚女王登基五十周年庆典之后举行的第一次殖民地会议上，殖民地逐渐取得的新地位得到了体现。1887年，《泰晤士报》称：“我们大家都开始意识到，这些殖民地蕴藏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可供母国使用。”新闻界也突然意识到我们已成为世界上相当大一部分地区的主人，于是每天早上都会公布新的英国属地的清单或解释性报道。马克·吐温（Mark Twain）的评论“温柔的人必承受地土”并没有被视为一句玩笑话，而是被看作一个对当时局势印象深刻的外国人所作的公正评价。

在公众舆论发生巨大变化的同时，一些人已经在变化之前采取了行动。如果不是特许公司事先的主张，非洲相当大一部分就不会归英国所有。早在16世纪和17世纪，东印度公司、皇家非洲公司、黎凡特公司和哈德逊湾公司就承担了开拓新贸易领域的先锋工作。英格兰王室太穷，无法采取行动，于是个体商人和其他人联合起来进行冒险。他们四处寻找最有利可图的贸易区域，以便收回投资。就东印度公司和西非公司而言，它们的贸易据点逐渐扩展为殖民地。有人说，大英帝国是英国人无心插柳的结果，但那些有头脑的商人把他们的钱投进特许公司，并非随意而为。他们去能带来回报的地区，并与法国人和荷兰人争夺这些地区。他们可能赚了钱或赔了钱，但并非随意而为。特许公司也是在17世纪开始创立的，它们带去了能让新领土变得有价值的殖民者，尽管殖民公司未能在17世纪后存留下来，但贸易公司存留了下来。在没有政府援助的情况下，通过特许公司先于政府一步进行殖民地扩张的传统从未丢失。即使在19世纪的自由放任时期，殖民公司仍然被组建起来，通过带去移民和规范土地分配来殖民新的地区，如南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加拿大。

当铁路和蒸汽船为大陆的发展开辟了新的可能性时，新的公司也随之成立。1881年，英属北婆罗洲公司获得了殖民特许状；国家非洲公司于1882年成立，于1886年获得殖民特许状并更名为皇家尼日尔公司；英属东非公司和英属南非公司分别于1888年和1889年成立，为反殖民自由主义时期向新的建设性帝国主义时期过渡奠定了基础。在英国政府尚未确定殖民政策时，这些公司就宣称英国对这些地区拥有主权。这些公司的存在，是人们在英国政府接管这些领土和让外国势力占有这些领土之间做出的一项妥协。成立这些新公司的目的是通过私人行动确立英国对一些地区的控制权，否则这些地区就会被外国势力吞并。新公司不像旧特许公司那样垄断商业。在另一个重要方面，它们也与旧特许公司不同，新公司经营的是大陆腹地的贸易，而16世纪和17世纪的那些公司经营的是岛屿贸易或海边和河边的贸易站的贸易。

总的结果是，大片土地被占领并得到迅速开发，英国政府以极低的成本获得了新的市场和原材料产地。在接管这些领土时，英国政府在1900年向皇家尼日尔公司支付了300,000英镑，在1895年向英属东非公司支付了50,000英镑，另外还支付了200,000英镑用于购买这两个公司对桑给巴尔（Zanzibar）的主权。公司股东们将股息拿出来用于慈善事业。

19世纪80年代，英国有幸拥有一批能人，如陶布曼·戈尔迪（皇家尼日尔公司）、塞西尔·罗兹（英属南非公司）、威廉·麦金农（英属东非公司）和阿尔弗雷德·登特（英属北婆罗洲公司）。他们能够将经济利益和帝国利益结合起来，从而让英国几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确保了其在非洲大陆的主导地位。特许公司是在有组织的国家占领某块土地之前先行派出的散兵，连接起了不愿获得更多领土的自由放任时期和张伯伦先生提出开发未开发土地理念的时期。特许公司的发起者找到了一种方法，通过恢复在19世纪70年代自由贸易时期被认为过时的垄断方法，让政府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吞并领土。议会愿意拨款维护既有的权利，却不愿拨款去获取新领土。在不给纳税人造成沉重负担的情况下，特许公司解决了实现新的扩张这一迫在眉睫的问题。

1895年至1920年，从世界经济回归帝国经济

19世纪90年代，一个新的时代—建设性帝国主义时代开始了。这意味着殖民思维从海洋向陆地转变。

在这一时期，英国正处于十字路口，其世界地位受到挑战。当时，外国政府都在全力支持本国人民：补贴蒸汽船，把铁路当作商业竞争的有效武器，提高关税，争夺殖民地和市场。随着非洲问题在19世纪80年代暂时得到解决，19世纪90年代各国开始了对亚洲的争夺，随之而来的是太平洋的主导权问题。西伯利亚铁路的铺设使俄罗斯得以进入远东地区；日本正逐渐发展成为一个海洋强国；现代海上交通的迅速发展使德国一旦在东印度群岛站稳脚跟，就能将大洋洲列入其侵略范围。德国在非洲西南部和非洲东部都有殖民地，这样一来，非洲南部就被夹在两把半封闭的钳子中，对非洲南部来说，这是一个始终存在的威胁。英国不再是世界无敌了，其殖民地也不再是免受外国侵略的安全之地。小型经济单位的时代已经结束。铁路运输造就了三大陆地帝国：美国、俄国和德国，而海上运输则造就了第四个帝国—日本。英国能否重新规划其广袤的海洋和陆地领地，构建一种新的殖民体系，使其成为日益激烈的经济竞争中的堡垒和屏障？英国能否将它占地球四分之一的土地组织起来，使大英帝国的每一部分虽分散却能相互补充，从而形成一个足以与其他巨头抗衡的整体？英国的殖民地也认识到，它们的那些尚未被开发的广袤领土对侵略成性或过度拥挤的邻居来说始终是一种诱惑，它们的豁免权已不复存在。1904年至1905年，当日本打败俄国这样的一流强国时，这种情况就更明显了。各自治领开始愿意加入一些共同的防御或贸易计划。对共同的伟大种族传统的自豪感增强了它们加入的意愿。

19世纪90年代，英国不得不在以下两个选项中做出选择：一是放弃在殖民地问题上的自由放任政策，以便与其海外属地建立某种更紧密的联系；二是相信自己能够像过去那样在新的竞争中保持世界领先地位。如果英国地位不保，它的命运将和荷兰或希腊一样，沦为大国的经济附庸。英国会为了帝国主义理念而牺牲自己的世界地位，甘冒可能遭到报复和蒙受损失的风险吗？英国会试图通过与各自治领结盟和发展附属国来加强自己的经济防御能力，还是仍然信奉顺其自然的政策？这是19世纪90年代的大问题。1895年，张伯伦先生主持殖民地事务，希望英国在殖民地问题上不再听之任之。他在殖民大臣的职位上待了八年，1903年，当他离开政府时，建设性帝国主义的新路线已经奠定，英国开始从陆地开发的角度思考问题，而非仅仅着眼于海上通道。

大英帝国协调工作的困难在于它实际上是两个帝国而不是一个。大英帝国不像美国、俄国和德国那样具有同质性。大英帝国的一部分地区是适合白人定居、养育子女和建立家庭的地区，这些地区已经成为自治领。然而，这些地区人口稀少。它们复制了宗主国的制度和语言，但在宗主国保持自由贸易的情况下，它们为自我保护而发展了自己的关税制度。它们与宗主国组成了一个松散的联盟国家共同体，这种联系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情感上的联系。它们越来越认同建立共同防御体系的必要性。这些自治领构成了一个由自治国家组成的帝国，可被称为“联盟帝国”。它也被称为“殖民帝国”和“英联邦国家”。

英国还统治着一个人口稠密的热带和亚热带地区，那里没有发展出自治政府，当地有色人种仍然处于被监护状态。为了这些地区的利益，英国议会实施了专制管理，并强制推行自由贸易。

这就是“托管帝国”或“统治帝国”。

托管帝国的巨大经济价值在于提供诸如茶叶、咖啡、可可、糖、橡胶、各种纤维（如棉花、大麻和黄麻）、食用油、坚果和各种香料等宝贵产品。

这两个帝国被完全不同的原则统治，肤色各异，种族起源不同，处于不同的经济发展阶段，包括从4世纪到19世纪所有发展阶段的人民，其居民涵盖了从食人族到首相的各类人。经济文明相差几个世纪的地区之间是否有任何可能的结合点？此外，当我们比较各自治领时，如有漫长冬季的加拿大和炎热干旱的澳大利亚之间，有很多鱼和雾的纽芬兰与有黄金、鸵鸟和有色人种的南非之间，会发现它们有任何可能的联系吗？

大英帝国的贸易规模和贸易数量可参见以下数据：

大英帝国的疆域范围〔《统计摘要》（Statistical Abstract），1915年，Cd. 7827〕

续 表

大英帝国的白人人口（1911年人口普查）

自治殖民地面积（约）：700万平方英里

1913年大英帝国的贸易总额（《统计摘要》，1915年）

这些不同的实体之间唯一可能的联系是它们都与英国有着某种共同的交汇点，要么基于共同防御，要么基于共同的贸易利益。热带帝国和自治领帝国都为英国这个大型制造业中心提供原材料。它们生产英国不可或缺的食品，并为英国的海上贸易提供就业机会。它们从英国那里获得了进一步发展的资金；作为世界上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共同体的一员，它们得以享受所有的安全保障和威望；通过英国，它们获得了无可比拟的产品分销机会。尽管双方都有稳固的优势，但仍有一大批人认为应该采取更多措施来建立某种更紧密的联系，无论是经济上的还是宪法上的，或者两者兼而有之。1895年，张伯伦先生特意选择了此前一直被认为地位不高且乏味无趣的殖民大臣一职，试图在自治领和宗主国之间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并开发皇家殖民地和保护国的资源。他认为这是一项有利于帝国整体的自我保护政策。

在我看来，现在的趋势是所有权力将集中到那些更大的帝国手中，而那些不重要的国家，也就是那些发展上没有进展的国家，似乎注定要落到次要和从属的地位。但只要大英帝国保持统一，世界上就没有一个帝国能在面积、人口、财富和资源多样性方面超过它。

本文经 重庆出版社 华章同人 授权，文摘自 [英] 莉莲·诺尔斯 著 赵海珍 曾瑞云 译《英国工业革命：经济的质变、世界工厂的建成与海洋霸主地位的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