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去绍兴出差,特意绕去了会稽山脚下的大禹陵。那天雨下得不大,淅淅沥沥的,打在陵前的古柏上沙沙响。守陵的老人坐在门房里抽旱烟,见我盯着碑上 “三过其门而不入” 的刻字发呆,突然开口:“姑娘,你说这大禹,真就那么狠心?三次路过家门,连推开门看一眼的功夫都没有?”
我当时没答上来,只觉得那雨丝好像顺着碑缝,渗进了几千年前的时光里。
想象一下吧,公元前两千多年,黄河流域的洪水已经淹了十几年。庄稼泡在水里烂成泥,老百姓抱着门板在洪水里漂,哭声比浪头还高。大禹接过父亲鲧的治水重任时,刚新婚没几天。他戴着斗笠,穿着麻布短褂,手里攥着丈量土地的准绳,站在河边望着浑浊的洪水,心里头肯定像被洪水泡着一样,又沉又乱。
第一次路过家门,是治水的第三年。那天他带着工匠们疏通河道,正好绕到自家村外。远远就看见妻子涂山氏站在门口,怀里好像抱着个襁褓。随从劝他:“大人,要不进去歇会儿?喝碗热汤也好。” 他脚都抬起来了,可耳朵里突然听见上游传来的呼救声 —— 又有人被洪水困住了。他咬了咬牙,转身对随从说:“走,先去救人。” 后来才知道,那天妻子怀里抱的,是刚满月的儿子启。他连儿子的哭声都没听见。
说实话,我有时候会想,第二次路过家门时,大禹会不会后悔?那天他治水到半夜,路过村口时,看见自家屋里还亮着灯。窗户纸上印着妻子缝衣服的影子,偶尔还能听见儿子咿呀学语的声音。他站在树影里,脚底下的泥都冻硬了,却没敢往前走一步。随从看他不动,小声说:“大人,就看一眼,不耽误事。” 他摇摇头,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洪水没退,多少人家连家都没了,我哪能只想着自己的家?” 那天夜里,他就靠在树上眯了一会儿,梦里全是洪水退去、老百姓种庄稼的样子。
第三次路过家门,是治水的第十年。那天他带着人加固堤坝,正好经过家门口。儿子启已经十岁了,看见他就跑过来,拉着他的衣角问:“你是不是我爹?我娘说我爹在治水。” 大禹蹲下来,想摸摸儿子的头,可手里还拿着治水的工具,满手都是泥。他刚开口想说什么,就看见远处有人跑来喊:“大人,堤坝要决口了!” 他赶紧站起来,对儿子说:“等爹把洪水治好了,就回来陪你。” 说完就跟着人跑了。儿子站在原地,手里还攥着给爹留的半块干粮,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眼泪都掉在了干粮上。
有人说,大禹这是为了天下人,才舍了自己的小家。可我在大禹陵里逛的时候,看见展柜里放着一件据说是大禹用过的陶罐,罐身上有几道细细的裂纹。守陵老人说,这是涂山氏给大禹送粮食时用的罐,每次送粮食,她都在罐底刻一道痕,等大禹回来好给他看。可直到洪水退去,罐底的痕都刻满了,大禹才回来。
其实,哪有人天生就狠心?大禹路过家门时,心里肯定也像被洪水冲一样难受。他不是不想回家,是不能回。那时候,黄河流域的老百姓还在洪水里挣扎,他要是回了家,耽误了治水,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家要家破人亡。他肩上扛的,不只是治水的任务,还有天下人的希望。
我在大禹陵里待了一下午,雨停的时候,夕阳照在碑上,“三过其门而不入” 这几个字好像活了过来。我突然明白,这个传说不是为了把大禹写成一个没有感情的圣人,而是想告诉我们,真正的责任感,不是嘴上说说,是在两难的时候,能选择更重要的事。
现在想想,我们现在的生活里,也有很多像大禹这样的人。消防员冲进火场的时候,医生在手术台上熬通宵的时候,他们不也像大禹一样,舍了自己的小家,为了更多人的安全和健康吗?
那天离开大禹陵的时候,守陵老人把抽完的旱烟锅磕了磕,说:“姑娘,你现在知道大禹为啥不进门了吧?不是不想进,是心里装着比家更重的东西。” 我点点头,觉得那天的夕阳,好像比平时更暖一些。
你们说,要是大禹当时进了家门,历史会不会不一样?不过我想,就算他进了家门,等听见老百姓的呼救声,他还是会转身离开。因为有些责任,一旦扛在肩上,就再也放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