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谈与现代学术会议有着显著的区别。清谈的特点之一是,谈论者和听众通常只是随便聊聊,根本不追求产生学术成果。而现代学术会议则明确有一个目标:发表论文并形成科研成果。学术会议结束后,常会出版会议论文集,或将论文修改后发表在学术期刊上,这些成果往往成为晋升职称的重要依据,甚至会对某个领域的学术发展产生深远影响。
然而,清谈并没有这些实际的结果。虽然有些人会在会前做准备、会后总结,把自己的观点写下来并出版成书,或许会流传后世,但更多人似乎并不太在乎这些。比如西晋的著名清谈者乐广,他口才了得,但不太擅长写作,也不以此为意。因此,尽管魏晋时期的清谈家们举办了无数精彩的辩论,但几乎没有留下像样的书面资料,清谈似乎只是为了交流而进行的。
不过,清谈并非完全没有功利性,它的实际效果仍然显现出来,那就是在士人圈子内获得声望,甚至获得官职。要理解这一点,首先要了解魏晋时期的“九品中正制”。这一制度的初衷是用来根据士人的声望推荐人才,而非依赖地方官员的层层推举。曹丕创立这一制度时,正处于三国动荡时期,士人流动性大,难以从基层选拔,而在相对安定后,这一制度没有废除,反而在两晋时期延续了下来。
九品中正制不仅仅看家族背景,更多地看个人声望,而这种声望的体现,往往通过清谈来检验。对于许多魏晋名士来说,清谈几乎成为衡量他们才华和地位的标准。比如,谢安曾因低估戴逵的清谈水平而感到自愧不如,尽管戴逵并不谈玄学,而是聊起琴棋书画,但谢安仍被戴逵的从容与睿智打动。再比如,陶侃虽然在东晋有着极高的功绩,但因为家族中没有清谈人才,始终不被重视。王羲之也曾轻视支道林,直到支道林提出了关于《庄子》新见解,才打动了他。
清谈水平高的人,通常会得到许多晋升的机会。会稽王司马昱身边的重臣几乎都是清谈高手,像殷浩虽然长时间隐居,但凭借卓越的清谈水平被提拔为重要官员。而像张凭这样的例子也屡见不鲜。他出身低微,但凭借在清谈会中的一番精彩表现,一跃成为名士,被刘惔看中,最终得到重要职位。
然而,清谈并不总是带有明显的功利目的。比如支道林,他虽然是东晋顶级的清谈人物,但他作为一名和尚,从未想过借此进入仕途。清谈对他而言,更多是出于对道学的追求,而不是为了权力和地位。这种看似与功利无关的清谈,反而成为了衡量士人内心修养的一种方式。
更重要的是,清谈的内容往往涉及老庄哲学和佛学,这些话题本身就倾向于超越功利,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老子倡导的“见素抱朴,少私寡欲”,以及庄子推崇的方外之人,都代表了一种远离世俗功利的理想状态。因此,清谈中存在着一种功利与超功利的矛盾:越是追求超脱的理想境界,别人就越认为你是真正的人才,越是想要利用你;而如果你过于追求名利,就会被认为是伪君子,反而失去机会。
这一点,刘惔的故事便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刘惔出身贫寒,但凭借过人的清谈才华,最终成为会稽王司马昱的心腹。然而,他虽然学识渊博,却也有功利的一面,最终在豪宅中奢华生活。结果,王羲之看不惯这种虚伪的表现,讽刺了他一番。类似的矛盾在历史上屡见不鲜,甚至在唐朝的诗歌文化中也有所体现。唐朝的诗人们并非为了功名而写诗,但由于科举制度的推动,诗歌逐渐成为了仕途的一部分。
这一现象揭示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道理:在特定的制度和文化背景下,功利和超功利往往并存。两晋时期的士人,既有追求功名的动力,也有对超凡脱俗境界的追求。即使是以清谈为荣的士人,内心深处也不免希望通过自己的才华获得某种社会地位。
这与当代教育体制中的现象颇为相似。尽管教育已成为国家竞争的核心,但许多人并未真正热爱学问,而是将其视为通向功名的工具。就像今天许多人为了升学和晋升而拼命学习奥数,尽管他们并不真正爱数学。这种功利性与教育的初衷之间的矛盾,正是当代教育面临的一大难题。
古人通过清谈、诗歌等形式展示了学术的两面性:一方面,它们成为了谋取功名的工具,另一方面,它们又帮助士人超越功利,追求更高的精神境界。而当今的教育体制,似乎未能像古代那样孕育出真正热爱学问的氛围,反而充满了功利化的氛围,值得我们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