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一八”事变之后,东三省迅速陷落,最早毅然举旗抗日的,正是东北名将马占山。9月下旬,王亚樵便在上海召集沈钧儒、柏烈武、常藩候、李次山等千余人士举行集会,公开声援马占山的抵抗行动,并现场募捐,筹措军用衣粮与弹药,转运支援东北义勇军。为延续并壮大“斧头党”的宗旨与作风,他在组织人、财、物支援抗战的同时,另设“铁血锄奸团”,明定以除掉罪大恶极的汉奸与日伪头目为职志,组织由心腹王铁明、邓宠铭统筹指挥,专职实施锄奸任务。
为激起社会的民族义愤,扩大民间抵制之力,王亚樵在上海率先提出猛烈打击倒卖日货的奸商,发起“拒买日货、拒用日货”的行动。他命朱大刚、周明如等二十余人组成“小斧头队”,对执意牟利、暗通日商的奸商施以严惩;又令洪东夷、郭恒昌、黄道隆等人组建“剪刀队”,凡见身着日本花布者当场剪烂其衣,亦入各商号搜缉、张贴通告,查扣来路不明之日制货品,以此推进全民抵制。
眼见南京政府一味“委曲求全”、不许抵抗,国土被日军蚕食,王亚樵忧心如焚,多次与蒋光鼐、蔡廷锴、陈铭枢等谋士良将筹商抗战之策。陈铭枢主张“自我动手、从身边做起”,预判战火终将烧到上海。王亚樵据此开始动员沪上军民,以图战时同十九路军内外呼应、互为犄角。
1932年1月28日,北站发生“安清帮”首领常玉清刺杀日莲宗和尚之案,日军借题发挥,旋即出动陆海空十万兵力突然进攻,震惊中外的“一·二八”淞沪战事爆发。日军扬言二十四小时拿下京沪,沪上空云压城而民气不挠,十九路军奋起迎战,沪上百业停工从戎,富户捐输,学生、市民踊跃从军,形成全民动员之势。
王亚樵早料此役难免。战报飞来时,他即在桃园里44号集结部众,宣布“全力抗日、誓不后退”,火速整编为二十个大队,委刘刚、萧佩伟、李楷、陈事、傅耀东为各队队长,分区发动工人、学生与市民,临时指挥部就设在桃园里,王亲自坐镇调度。其夜,日军攻势如潮,他立即组织“决死队”,亲赴闸北前线布置夜袭。继而宣布成立“淞沪抗日义勇军”,自任司令,以蔡蹈和为参谋长,许志远为军事联络专员,朱大刚任联络参谋,急募三千余众,开赴大仓地区,协同十九路军鏖战。
王亚樵之义举旋即引起沪上报章关注,各报连载义勇军战况,鼓舞沪民士气。然而战起之后,南京非但不援,反以电令十九路军“勿与日军冲突”,并指使市长吴铁城封禁“上海各界抗日救国委员会”。十九路军独力支撑,军需艰困,但仍尽力照拂义勇军,勉力拨给步枪四百余支并配机枪、轻炮若干,然远不足用。王遂与蒋光鼐、蔡廷锴商量启用上海兵工厂储备,兵工厂不敢擅专,电请南京,复电竟曰:“全部武器运往南京”。军情火急,王亚樵遂在昆山一线截回军火,以解义勇军燃眉,旋即触怒蒋介石,责令撤销王的司令名义并解散义勇军。
蔡、蒋二将为保全抗战火种,与王面商后决定化整为零,改名“救国决死军”。王自知1927年曾当众冲撞蒋氏、难免见忌,因而推余立奎居前为司令,自退幕后运筹,原指挥架构基本不动。其后,王复与余计议,以“斧头党”特长重启“敢死队”,自“决死军”与“铁血锄奸团”中选悍勇精干,由华克之、龚春浦率领,专责突袭虹口日租界,主攻日本司令部,牵制前线兵力,兼做侦察与情报。
数日潜伏后,“敢死队”查明虹口日军布防空虚。王亲赴十九路军总部与蒋、蔡议定,由十九路军、决死军抽调部队,会同“敢死队”突击。2月10日下午,王亲率先头,在友军火力策应下猛攻虹口司令部,自午后激战至暮色四合。敌仓促应战、伤亡惨重,夜幕一降即弃司令部,仓皇登“出云”号兵舰避祸。
“出云”号为日军侵沪主力舰,火炮森严。王追至江岸,一时无从下手,心中转念:不若设法把这艘“吞火吐雷”的凶船炸沉!然而江面敌舰游弋,十九路军亦已鏖战至极。其时沪外尚有第八十七师二六一旅屯驻,然系嫡系之师,奉命“按兵不动”。王揣度旅长宋希濂必有爱国之心,只是受制军令,遂决意劝进。
是日王身着西装、戴金丝边眼镜,率随从抵二六一旅,先递密信一封,大意谓:上海正浴血,政府无抵抗决心,救亡唯靠国人自救;愿与贵旅并肩,切盼独立参战。宋希濂见信,拍案而起,召集营以上军官夜赴南京请战。因众口齐陈、声浪逼人,何应钦终松口“可议”。归来至旅部门前,只见王已率千余民众高举横幅“十万上海民众与二六一旅共在”“忠臣谋国百折不回,勇士赴难万死不辞”,军民相见,热泪盈眶。二六一旅参战,十九路军稍得回旋。
为补给急需,王令“铁血锄奸团”昼夜护送弹药、粮秣。2月26日,司机胡阿毛押运军火遭日军拦截,被迫驱车向敌阵。胡佯从之,行至黄浦江畔猛然调头加速,将整车军火与押解日军一并投入江中,以身殉国。王痛悼,集各界为其公祭,且以私资抚恤其家。
宋部加入后,日军锐势受挫,频易主帅,终由白川义则坐镇,“出云”号为其海上司令部。2月29日晚,白川于舰上召集高级军官密议再攻部署。王获悉,立即沿江探查,见日军军官频繁登舰,遂断定时机已至:一旦重创“出云”,可断敌臂膀。他与余立奎合谋,经十九路军护持,从高昌庙兵工厂筹得五百磅鱼雷一枚,选“李水鬼”“陶海妖”两名水性绝伦者执行。二人自夜入寒潮,轮推鱼雷十余里,历九小时,于近舰处发射。巨响震天,“出云”剧烈摇晃,舰上士兵惶恐失措。虽因舰底钢网阻隔未能击沉,但其心理威慑巨大,白川仓皇迁司令部上岸,并令诸舰远离江面以防再袭。
然大势所迫,1932年淞沪抗战终因“上不许战”而告一段。十九路军为免被合围,只得退至嘉定、黄渡。蒋氏随即与日方签订屈辱的《淞沪停战协定》,壮烈的民众抗战以失败收束。国人无不悲愤,王亚樵亦抑郁难平。
恰在此时,日本人得意忘形,竟定于“天长节”(天皇生日)在虹口公园举行“祝捷大会”。侵略者于中国土地上耀武扬威,王闻之怒发冲冠。京沪卫戍总司令、十九路军上峰陈铭枢专程赴沪,与王痛斥日军“欺人太甚”,建议“铁血锄奸团”设法破坏。王曰:此等大会戒备森严,宜潜伏入场引爆主席台,若能击杀要员,方称痛快。陈当即允诺全力支援,请王尽速筹办。
王旋与弟王述樵商议。既知大会限定日本与朝鲜人入场,中国人概不得入,遂定以朝鲜志士为主力。王素识安昌浩,此人长期从事反日活动,1930年秘密组建“太洛太”组织,擅长狙击要员。王与之密谈,安氏慨然应允:“日本乃共同之敌,刀山火海在所不辞。”两人议定以定时炸弹实施。王经陈铭枢处筹得两枚体积小、威力大的定时炸弹,并拨四万元经费,由王述樵转交。
安昌浩接收后,即召尹奉吉、安昌杰、金天山、李东海(女)等骨干策划:将两枚炸弹分别藏入特制热水瓶与饭盒,由尹奉吉、李东海伪装日本情侣,先行踩点,择机实施。1932年4月29日细雨蒙蒙,虹口公园布岗林立。考虑撤离难度,临场调整为仅尹奉吉入内,李东海场外接应。上午八时,年仅二十四岁的尹奉吉着和服、肩挎饭盒、手提热水瓶,与同伴混入会场。近午时分,他将“热水瓶”悄置主席台前,扭动定时装置后离座撤离。同伴亦迅速退场。约十一时四十分,会场骤起惊雷,哄然大乱。此役一举重创敌魁:白川义则身受重伤旋即毙命,重光葵被炸断腿,租界商会会长岗村洋勇当场毙命,十余名要员死伤。
噩耗传遍沪上,人心大快;日本军政震动,急调特务追缉,王竭力掩护安昌浩等转移。此事经陈铭枢转报南京,蒋氏不得不对王另眼相看。鉴于全国抗日情绪高涨,他转令王旧部胡抱一送来四万元,并索要“致谢信”。王不屑道:“他拥兵百万而不抗日,百姓自起而战;此钱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我何谢之有?”这笔钱随即用于购置“公道印书社”以安置安昌浩等人,供其栖身谋生。
虹口爆炸的影响延绵深远。多年后,日本宣布投降,彼时被炸断腿的重光葵拄着礼杖、拖着假肢登上“密苏里号”签字,步履蹒跚,成为历史的一幕冷峻剪影——侵略者终偿其果。正如当年记述所言:华服金冠掩不住面带黯然,跛行登舷,更显强弩之末。王亚樵等人以血火与勇毅,为沦陷时代写下了最沉重的注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