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本传记，四位主角，她们分别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一世、法国国王母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哈布斯堡女皇玛丽亚·特蕾莎，以及俄罗斯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令当代读者好奇的是，在那个男性主导的政治环境下，她们是如何将女性与王权结合成双重力量，成为欧洲史乃至世界史都绕不过去的著名女性霸主的？

从惺惺相惜到反目成仇

一位是独自统治她的王国的童贞女王，另一位是利用她的子女来塑造欧洲王朝的幕后领袖，基于两位女王的私人信件以及全新历史研究的《鲜血、火焰与黄金：伊丽莎白一世VS凯瑟琳·德·美第奇》一书为读者了解她们的传奇王国提供了新视野。

伊丽莎白是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与他的第二任妻子安妮·博林的女儿，1536年，安妮·博林因叛国罪被处决的时候，伊丽莎白还不到三岁。母亲的横死强烈地刺激了她，年幼的伊丽莎白早早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中，而很快被逐出宫廷的遭遇，更加剧了她的危机感。

幸运的是，亨利八世的第六任妻子凯瑟琳·帕尔非常关心前几任王后留下的孩子们，让他们重新回到了宫廷。伊丽莎白对此无比珍惜，她一封接一封地写信温婉地问候凯瑟琳王后，还把王后的作品《祈祷或冥想》翻译后献给父亲，想让父亲加倍爱护王后。这般投桃报李，会是伊丽莎白一生中与人相处的主旋律吗？

伊丽莎白一世的筛子肖像，由小昆汀•马赛斯绘制于1583年。现收藏于锡耶纳的博恩斯吉诺里宫国家美术馆。

海峡对岸的法国国王母后凯瑟琳·德·美第奇决定与伊丽莎白一世交好时，一定是这么认定的。除了伊丽莎白懂得回报外，法国国王母后还觉得，她与自己一样尝到过被弃置一旁的苦楚，所谓同命运者更能共患难。

身为意大利豪门美第奇家族的一员，父母的婚姻又是“法国与教皇国结盟的标志”，1519年出生的小凯瑟琳可谓身份尊贵。只是父母早亡，“佛罗伦萨孤女”就成了小凯瑟琳的别称。所以，一脚天堂一脚地狱的日子，小凯瑟琳在伊丽莎白出生前十多年就体验过了。嫁给法王弗朗索瓦一世的次子亨利后，即使为他生了十个孩子，也没能将亨利的情妇赶走，所以，整个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凯瑟琳始终是法国宫廷里的“佛罗伦萨孤女”。

儿子弗朗索瓦二世加冕后，凯瑟琳拒绝法国太后的头衔，坚持别人必须称她为母后，这是一个信号——她将与儿子新获得的权力紧密联系。此时，凯瑟琳听到了海峡彼岸伊丽莎白一世想要讨回原本属于英国的领土加莱的声音，这对她、对法国来说都是绝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如何破局？凯瑟琳母后决定与伊丽莎白一世联姻。

伊丽莎白女王行进肖像，约1600—1603年。

1564年，伊丽莎白年满31岁，凯瑟琳第二个儿子查理才13岁，凯瑟琳就代表他追求伊丽莎白。女王声称自己“不想结婚”，凯瑟琳却道，只要追求得当，伊丽莎白总是会结婚的。哪晓得，从1564年到1583年，凯瑟琳让儿子们分别以各自的方式向伊丽莎白求婚，都被一一拒绝。凯瑟琳20年的努力都白费了：“把您称作我的女儿，为此我献上了所有的儿子，一个接一个，但上帝并不想让我心愿得偿，这将是我毕生的遗憾。”话说得足够客气，但哪怕伊丽莎白温婉回应“您会发现，我将是您最忠诚的女儿与姐妹，一如您的亲生女儿”，都不能减弱一丁点凯瑟琳的愤怒，两个因玛丽·斯图亚特结过同盟的女王，又借玛丽·斯图亚特反目成仇。

如此，16世纪的英法在两位女性的带领下，谱写了友谊与斗争交织的欧洲局势，并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近代欧洲史。

《鲜血、火焰与黄金：伊丽莎白一世VS凯瑟琳·德·美第奇》，[英] 埃丝特尔·帕朗克 著，叶 璐 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25年出版

从“裙子三姐妹”到“欧洲丈母娘”

1717年，玛丽亚·特蕾莎降生于维也纳的霍夫堡宫。父亲是神圣罗马帝国兼匈牙利和波西米亚国王查理六世，母亲则是以美丽容颜蜚声多国的伊丽莎白·克里斯蒂娜皇后。《哈布斯堡女皇：玛丽亚·特蕾莎和18世纪欧洲的权力博弈》由此揭开了一部家族史诗的序幕。

含着金汤匙来到人世间的玛丽亚·特蕾莎23岁即位，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继承帝国的女性。但加冕的荣耀时分过去后，哈布斯堡女皇发现，自己面对的是父亲留下的一支残破的军队、空空如也的国库、心怀不满的民众和大幅缩减的领土。

雪上加霜的是，邻国普鲁士此时想趁机侵吞属于奥地利的西里西亚，玛丽亚·特蕾莎知道领土不容有失，她决心抵抗，于是四处寻求他国的帮助。在屡遭背叛、心力交瘁时，1746年6月，女皇取得了外交上的重大胜利，她与俄国的伊丽莎白女皇结成了针对普鲁士的防御同盟。另外，她还想方设法把能够左右法国国王路易十五的蓬巴杜侯爵夫人变成了自己的闺蜜，被普鲁士的腓特烈大帝嘲讽为“三条裙子”的联盟就此结成。

随着伊丽莎白女皇的去世和蓬巴杜侯爵夫人在法国宫廷的失势，“裙子三姐妹”的联盟散了。但是，这一段姐妹情在玛丽亚·特蕾莎执掌王权初期带给她的信心和慰藉，长久地留在了记忆深处，她坚信与他国结盟的意义，相比较也更相信女性之间的友谊。玛丽亚·特蕾莎生育的16个孩子中存活至成年的总共十人：四个儿子和六个女儿。她把女儿们嫁进欧洲王宫，她们是她的女儿，也是她的女性朋友，更是王后，她们所在的国家与奥地利的联盟关系由此牢不可破。

女皇的第四个女儿玛丽亚·克里斯蒂娜，小名咪咪，温和、开朗、聪明，是父母最宠爱的女儿。虽有过自己心仪的对象，但17岁时还是听从母命嫁给了堂亲、奥古斯特三世的第四子阿尔伯特。匈牙利总督夫人是咪咪的新称号，这也开启了女皇“欧洲丈母娘”的第一程。

《哈布斯堡女皇：玛丽亚·特蕾莎和18世纪欧洲的权力博弈》，[美]南希·戈德斯通 著，陈 雷 译，华夏出版社2025年出版

玛丽亚·卡罗琳娜是女皇的第十个女儿，大家都唤她夏洛特。咪咪婚姻的成功模式让女皇格外关注起女儿们的婚事来，把夏洛特嫁给谁，这位母亲颇费了些脑筋。最终，夏洛特嫁给了那不勒斯国王斐迪南，七年后诞下作为王位继承人的儿子。凭借这一“果实”，夏洛特离开产床便进入国王的执政团，并在不久后替代沉湎于打猎等娱乐活动的丈夫管理起了政府工作。

玛丽亚·特蕾莎的欧洲女婿中，最广为人知的当数法王路易十六，他是哈布斯堡女皇的小女儿玛丽·安托瓦内特的丈夫。路易十六即位时，玛丽·安托瓦内特还未满19岁，但在母亲的远程指导下，她完成了从太子妃到王后的身份转变。但她再怎么努力，也不能帮助丈夫挽救法国经济，大革命爆发，她在路易十六被绞死两个月后也被处死。14岁初来法国时，玛丽·安托瓦内特是个天真可爱的新娘，经过24年的风风雨雨，被送上断头台的法国王后，表现得高贵又庄重。

三个不凡的女儿，成就了哈布斯堡女皇“欧洲丈母娘”的称号，而她本身的经历，也成了不可复制的传奇——又一个塑造了欧洲政治进程的女王。

从“小白痴大公的未婚妻”到“穿裙子的恺撒”

《叶卡捷琳娜大帝回忆录》的书名告诉我们，这本书出自叶卡捷琳娜二世自己的手笔。她死前郑重其事地将一只匣子留给儿子保罗。她死后几个小时，保罗命人打开了匣子，发现里面是一份手稿，即这本几经周折后在俄罗斯问世、此后以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的回忆录。

俄罗斯哲学家亚历山大·赫尔岑于1858年为《叶卡捷琳娜大帝回忆录》撰写的序言中，特别记录了叶卡捷琳娜14岁时的长相：“留着摩西式的卷发，美丽，爱嬉戏，是小白痴大公的未婚妻。”小白痴大公即彼得大公；赫尔岑未及交代的是，14岁时她还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叫索菲亚的来自德意志一个底层贵族家庭的小姑娘，15岁那年被俄国的伊丽莎白女皇选定为她的外甥、彼得大公的妻子后，才改名叶卡捷琳娜·阿列克谢耶夫娜。

不知何故，叶卡捷琳娜明显感觉在她与彼得大公成婚后，伊丽莎白女皇对她渐渐冷淡起来。不过，最令她难堪的是丈夫的少不更事，他总是拿走伊丽莎白女皇给的本就不丰裕的生活费，使得妻子与丈母娘的日子时常过得捉襟见肘；他一见到酒就忘乎所以，总是醉醺醺地出现在妻子面前；他还喜欢挑衅叶卡捷琳娜，常常把自己的风流韵事巨细靡遗地告诉妻子……但，这还不是少女叶卡捷琳娜心头最阴沉的那朵云。

陪伴女儿来到俄罗斯的母亲，看到伊丽莎白女皇对叶卡捷琳娜的冷脸，心里的不安全感化为满腔的怒火，随时随地就发泄到女儿身上。被母亲训斥、怒骂甚至掌掴，在小叶卡捷琳娜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彼得大公在叶卡捷琳娜母亲的房间玩耍时碰翻了她的首饰盒子，母亲认定那是大公故意为之，任凭大公怎么申辩也不能熄灭母亲的那股邪火。各不相让的双方非要让最弱势的叶卡捷琳娜主持公道，小姑娘思忖再三告诉母亲大公的确是不小心才打翻的首饰盒。母亲一听，疯狂发作起来，詈骂女儿后，还与女婿扭作了一团……

叶卡捷琳娜不但要夹在母亲与丈夫之间，还要夹在母亲与伊丽莎白女皇之间。嫉妒心极强的女皇希望叶卡捷琳娜与自己的母亲分住在两套房子里，容易动怒的母亲因此以跟人吵架、不理睬女儿的方式以示抗议。叶卡捷琳娜既要安抚好母亲，又要让女皇觉察不到母亲的过分举动，这对一个十多岁的女孩来说，太难了。可是，叶卡捷琳娜做到了。不仅如此，她还想方设法让女皇对她的态度由冷淡变得热情起来。当女皇将她刚出生的孩子抱走，叶卡捷琳娜会强忍眼泪告诉女皇，孩子在女皇身边要比在自己身边更好。至于彼得大公没完没了的羞辱，叶卡捷琳娜也硬生生地把这口气咽了下去。

除此之外，孜孜不倦地阅读、系统地学习骑术……叶卡捷琳娜一直在为成为叶卡捷琳娜大帝做着准备。赫尔岑在序言里写道：“叶卡捷琳娜大帝早期用超过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阅读所有当代作家的作品，从伏尔泰和弗里德里希二世到克里米亚的可汗和吉尔吉斯酋长们……”虽然为坐上王位所使用的手段至今被人诟病，可谁又能否认叶卡捷琳娜对于俄罗斯的重要意义呢？

《叶卡捷琳娜大帝回忆录》，[俄]叶卡捷琳娜二世 著，李倩梅 曾瑞云 译，东方出版中心2023年出版

《叶卡捷琳娜大帝回忆录》中没有提及其与哈布斯堡女皇的交往，但（玛丽亚·特蕾莎是）“虚伪的虔诚”和（叶卡捷琳娜二世是）“穿裙子的恺撒”，是两位女王的互评，从中我们能揣测到，她们是朋友，也是敌人。相比200年前伊丽莎白一世与凯瑟琳·德·美第奇从惺惺相惜到反目成仇，玛丽亚·特蕾莎与叶卡捷琳娜亦敌亦友的相处模式，显然是把王权置在了性别之前。深度参与政治的女王们，在权力斗争的锤炼下变得越来越成熟。

这四位女性以政绩毫无愧色地与男性政治家比肩立于欧洲史。在男性当权的漫长岁月中，诸多有才能的女性还没有登上施展才华的舞台便消失在日月星辰里，而她们却在奋力挣脱性别枷锁后，得以青史留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