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以“置若怀袖里,相忆不相忘”打一器物,不少人能猜出,这件风雅之物是折扇。
8月30日,陆康在耀星艺术馆会客,友人们纷纷无惧炎热而至,围坐闲聊,细细欣赏一幅幅由陆康题跋的明清名家扇骨拓片,观一场名为“竹素雅韵”的题跋书法展。虽不见一把成扇,在场者却有如拜读了一场跨越时空的精神对话,文心雅趣自生沁心凉意。
3年前,喜收拓片的藏家黄洪彬搜到了一百多张名家书画印刻扇骨的拓片,执笔题画的书画大家,耳熟能详的就有金农、吴昌硕、张大千、陈半丁、王福厂、吴湖帆、冯超然等等;执刻刀完成二度创作的名家有金西厓、沈觉初、徐孝穆、林介侯、陈澹如等。虽然这批扇骨已不知所踪,但这些拓片却是文人雅士如何将艺术生活化的明证。而为拓片题跋,则又是金石学以及书画收藏中一个非常重要且独特的传统。那些附着于书画、碑帖、古籍乃至扇骨、器物之上的“后加文字”,完美体现了中国文人重学问、重传承、重交流、重情谊,也是对题跋者学识、眼力和考据功力的综合考验。可以说,恰到好处的题跋,能赋予拓片新的生命,生出温度、故事和灵魂。黄洪彬平日常请教陆康习字,还曾请先生题写过铜盒拓片等。这批珍贵的扇骨拓片得来不易,一把扇骨,细细窄窄,拓在纸上,书画家于山穷水尽处生柳暗花明的精妙之处只能展现在绵细的线条上。在只有几条“墨墨黑”的素纸上题跋,既要有变化,又不能喧宾夺主,还要可读可看,在他心目中,请陆康先生题跋,自然是最合适的人选。
陆康素不拒做书斋中的笨功夫。他笑说,那两年还没有DeepSeek,不然倒确也可省去些他翻资料核对的时间。扇骨题跋的第一步在于辨识作者。陆康幼年由其先祖著名文人陆澹安发蒙读书练字,古文功底扎实,文史词章之学之外,记忆力惊人,年少时对书画圈的人名几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凭借其深厚的金石学养和广泛的知识积累,能够从扇骨上极微小的印章辨别出作者的身份。
钱杜画扇
一日,陆康展开一张扇骨拓片。扇骨的一面刻有一首打油诗:漫天风雪正交加,三径泥融酒懒赊,闲杀老夫无箇事,炙开冰砚画梅花。署名是金二十郎。金二十郎者何人?正是以画梅著名的清代书画家金农。张大千曾经盛赞他“元章茂密补之疏,妙笔华光淡欲无”。因为在家族中排行第二十六,金农别号“金二十六郎”。看到落款处有“易刻”字样,陆康不禁赞叹起来。易,不正是“西泠八家”之一的黄易,其父是金石家黄树谷,继父业,以篆刻著称于世。再看另一画,梅花数枝外,刻有未谷先生属,戊戌钱唐钱杜。钱杜,才情横溢的杭州才子,诗书双绝。如此想来,这柄能让钱杜画梅、金农书法、黄易刻的扇骨的属者未谷先生自然也不是凡夫俗子,正是与伊秉绶齐名,考证《说文解字》的清代四大说文家之一的桂馥,桂未谷。这几人皆为诗书画篆刻样样通的大家,也都有卓然于世,超逸脱俗的三观,故能玩在一起,在严寒动荡的世事中,“炙开冰砚”,淡然避世画梅花,心有戚戚之余,让陆康不禁恭恭敬敬地题上了“陆康眼福”。墨痕新,岁月长。这样与古人对话的日子,陆康只觉趣味无穷,116张拓片题完,竟也不过是那些不得不禁足在家的日子中的部分成果而已。
题跋的书法不仅要自身技艺高超,更需与拓片本身的气韵相通,形成和谐对话。中国美学讲究“中庸”与“和谐”。对于作题跋,陆康素有“克制的参与”的理念。陆康四体皆擅,面对不同时代、不同风格的拓片,他能灵活选用最契合的书体进行题跋。平日,古玺印风浓郁的拓片,他会用篆文或隶书题跋,以求古韵呼应;这次对于小件的扇骨拓片,陆康则以典雅灵动的行楷题写主文,营造雅致意境,以其自成一家的中宫收紧、大开大合、俊逸跌宕的“康式隶书”作“标题”,以期起到既古朴又现代的视觉平衡。深谙“因地制宜”之道,出于篆刻家对于空间布局的超常能力,他又能根据每一件扇骨拓片在原始纸上的位置来布局题跋的位置、行气长短和字形大小。而用闲章平衡画面,更是陆康的独门秘籍。这次题跋过程中,所用自刻闲章,就有百余枚。他不仅将闲章作为身份标识或点缀,更是将其视为调整画面节奏、平衡构图权重、呼应拓片气息的重要元素。一方小小的朱印,在画面轻重、色彩(朱红与墨黑)、意蕴上常能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一直向往平淡天真,自然而然,无法而法的境界,这使得陆康的题跋虽精心布局,却毫无刻意为之的拘谨,反而流露出一种开阔、通透的气度。
身边朋友大多叹服陆康的生活智慧和妙语连珠,而在题跋时,他也会根据不同扇骨的内容,用今人的视角出发起“标题”,标题内容多为哲思闲语。“善”与“扇”同音,因此,题跋中也多见珍善、乐事善意、多多益善、平安喜乐且从善行、心有良善抵过天天去拜佛、尽善尽美等词语。而这又不正是朋友们心目中对最具“成人之善”美德的陆康先生最真切的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