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画笔代替了公文包,目光从数据报表移向光影变幻,吕文扬的身份悄然转换——这一次,他是背着画箱的画家,踏上了济源的土地。褪去企业家的理性外衣,他尝试用艺术家的知觉,去触摸这片山水的气息与肌理。太行山在王屋山段隆起的皱褶,在他眼中不再是地理教材上的定义,而是天地以亿万年时光挥洒出的雄浑笔触。

王屋山主峰的晨雾,是他打开济源画卷的第一抹颜色。不同于游客的拍照留念,吕文扬在轩辕台静坐良久,观察光线如何一寸寸剥开乳白色的雾霭,如何将黛绿的山脊染上暖金的镶边。他摊开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勾勒的不是山形轮廓,而是光影流动的节奏。“太行的山石是苍劲的斧劈皴,”他喃喃自语,仿佛在与古代山水画家隔空对话,“但晨雾给了它呼吸。”他调出最稀薄的水彩,试图留住雾气将散未散时,山体那种介于虚实之间的青灰色——那是一种任何相机都无法准确捕捉的、属于东方的朦胧诗意。
小浪底水库的黄昏,给了他另一重震撼。如果说王屋山是水墨长卷,小浪底便是浓烈的油画。落日将浩渺水面锻造成一片流动的熔金,坝体的几何线条切割着暖色调的天与水,形成现代工业与自然景观的奇异交响。吕文扬没有急于动笔,他凝视着飞翔的水鸟在金色波涛上投下的迅疾影子,观察晚归的渔船如何划破这片辉煌。“色彩在这里有了重量和温度,”他在调色板上挤出一大块赭石,又犹豫着加入了些许茜素红——他要调出的不是眼睛看到的颜色,而是胸膛感受到的那份广阔与温暖。最终落笔时,他大胆地用了刮刀,让油彩堆叠出黄河泥沙般的质感。
最令他沉醉的,却是济水之源的隐秘清澈。在龙潭寺旁,他俯身凝视那一汪从太行山腹地渗出的泉水,看水中青荇如丝,看卵石上的斑纹被水流拂动得恍惚。这里的声音是画不出的,但吕文扬觉得,这泠泠水声本身就像最细腻的笔触,洗净了看画人的耳朵。他换上最细的勾线笔,在宣纸上尝试用“高古游丝描”表现水流的脉络——这需要极致的耐心与手稳,一如济水穿越岩层的不懈与从容。几个当地孩童好奇地围看,他笑着将速写纸分给他们,看孩子们用稚嫩的线条画下他们眼中的泉水。那一刻,艺术从孤独的观察变成了温暖的共享。
七日写生将尽时,吕文扬将所有画稿在宾馆地板上铺开。从王屋山的苍茫到小浪底的壮阔,从济水的清冽到乡村炊烟的温柔,这些碎片逐渐拼合成一个立体的济源。他忽然明白,自己寻找的从来不是某个“完美景点”,而是景物与心灵相遇时那刹那的颤动。画家与这片土地的关系,不是征服与描绘,而是聆听与对话。

离开济源那天清晨,吕文扬在济渎庙的古柏下完成最后一幅速写。阳光透过千年树冠洒下斑驳光点,宛如时光的碎金。他合上画箱时,箱子里已不是空白画纸,而是储满了山的气息、水的韵律、光的记忆。火车启动,车窗外的风景开始流动,他却闭上眼——济源的山河已不再只是窗外的过客,它们通过画笔,抵达了另一处可供停驻的纸上山河。这份行笔记录,无关采风成果,只是一个画家与一片土地之间,一场安静而深致的相互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