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塔胡杨林写生

写生丝路之看得见与被看见

◎谢春玲

序

龙应台这样定义文学的功能：“使看不见的东西被看见”。大白话，也深奥。她称所指的“文学”包含艺术和美学。表面上看，文学家用文字，画家用线条色彩，音乐家用音符旋律，雕塑家斧凿泥捏.....让看不见或未曾看见、听到的，被看见、听到。但深层的解读远不止是物象的“看得见”，还有比物象更富理性的深刻与现实背后的纵深。

金秋十月，随广州市政协书画院西域丝路写生归来，我尝试用书画家的实景写生，辅以我读画的文字，让那些暂时或永远无缘踏足这条路的朋友“被看见”。

在张掖七彩丹霞写生

第一章 无照丹霞

第一站，张掖七彩丹霞。心境在与铅云重霭相叠的失望中启程。因为无法想象在无阳光照耀下如何七彩丹霞。毫无期待地任由接载的大巴左晃右筛到了观景区。不料登顶后却大喜过望。雨雾笼罩的丹霞，弥蒙于看得见与看不见之间。明明是白日，却呈现醉人的日暮绛红色。山肩上，朝日在重云后不期然投来弱弱一瞥，远山的轮廓顿时半清半明，犹抱琵琶半遮面。未久，阳光又隐没于重云。不闻子规声，却见雨如烟。这雾里看花的朦胧，清寂冷峭的意境羁绊了我们双足，我们索性离团，坐在山顶咖啡小馆，要了杯暖了手温了心肺的卡布奇诺，听着在北京观列宾画展回来的团友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的局部与全景，也聊人生的局部与续章，慨叹人生几何，三两同好闲度空杯，无日照又何妨。

无奈集合时间到，不得已抱憾下山。不出所料，新的期待在画家们笔下“被看见”。

年发心有晨曦，丘壑洒满金辉；运成胸无杂尘，山脉浮在云端；少艾重晚晴，层峦尽染夕照；楚乔更把无限好的夕阳重重抹在近黄昏的心境；楚娟与我们心有灵犀，碧草苍苔与我们流连的绛红远山对望；思东心中植了树，笔下便生绿，明明题写七彩丹霞，却墨绿一色；泽桂注重自然纹理，毫不粉饰岩隙沟壑；陈炜许是一心专注“耕种山田三四亩”，笔下山色一派暗晴绿野秀。永成的墨丹霞，无海却如“连山接海隅”，无浪却波起澜伏，无彩又紫气浮云。最名副其实的莫过百揆的七彩丹霞，像把藏族姑娘裙摆的七彩邦典裁入了画中，又像一幅唐卡，洋洋洒洒晾晒在山丘上。无日照的丹霞生出一千个哈姆雷特！

在金塔胡杨林写生

第二章 金塔胡杨

第二站，走进生而千年不死，死而千年不倒，倒而千年不腐的胡杨林。此行最荣幸的是能与中国当代著名画家赵准望老师同行。观其写生胡杨，排笔着色替代先勾轮廓。中国画“随类赋彩”的“类”，已是他主观抽象的“类”，绞去锋芒的短鬃齐锋笔，蘸上藤黄、菊黄，掺入激情不衰的红，调出生命之绿与金塔之黄。赋彩后方才中锋勾线，得其筋骨，不屑抠搜自然景观的细节。与其说赵老师为我们呈上一组胡杨写生，不如说他馈赠了一组抒情诗。诗中毫无年高者的“怅然吟式微”，却满是生机艳阳的怡悦，能读出“摘尽枇杷一树金”，也可吟到自然恬淡青萝绿。齐锋笔一顿一跺，顿顿跺跺间，年轮枯苍勾出的傲骨上撑出了一把把雨江南油纸伞。

仿佛是画家们前世在胡杨根茎施了墨注了彩，今生前来朝拜生而不死的灵，前来撷取精神的绚烂。永成干墨皴出胡杨凌霜傲雪的骨气，诠释了“画家不应该带着某种模式去再现自然，而应该从源于自然的内心感受去寻找用何种形式表现。”根基重墨轻色，光荣的胡杨自然只长出筋条骨骼，兀自临风，嶙峋清矍；小华凭空一截焦墨胡杨，潇洒甩发，仰头直面，逼你去思考“根”的问题。绍基的枯杨竟透着皑皑祁连的况味。根本处注了彩的，陈炜偏爱柠黄，便赋予了澄明透亮的品质；少艾独钟淡橘红，就沾了《橘颂》的气韵；铁威的蜜蜡黄在老枝上缀满青春的灯笼；百揆的明黄薄绿老橙红，半垂湖畔半浮水，虚实浑然；楚娟深浅喜藤黄，树梢戴上了典雅桂冠；楚乔唯恐错过夏春秋，把季节的颜色次第敷上枝条；泽桂摘来一片秋光，题诗一首：“金塔胡杨立汉边，千年守候意拳拳。金黄一片秋光里，似诉沧桑韵满笺。”思东的胡杨看似无章疯长，却潦而不草，匠心自在；运成淡墨胡杨让人生出“浓睡不消残酒”的梦幻；陈年发宽荧幕展示的胡杨林，苍而不凉，描摹出他自己题写的“风啸志巍，日炙心坚”的胡杨格，道尽千载不朽的胡杨魂。

在敦煌莫高窟写生

每次随老师们写生，发现他们选景和表达有某种质同，渐渐悟出，这恰恰反映了这群人内心世界的同质。从他们画作中可以领略“霜风捣尽千林叶”的飒，铅华褪尽赤丹存的节；从赵老师山壑皱褶里可以倾听大自然的喘息，从小华鸣沙山沙漠月牙泉，去感受任凭罡风淹没人生长句短章，不屑多一个句读的放旷；从楚娟那一片不屈野风的荒茅，去见识“任尔东西南北风”的士大夫气度；还可以循着陈铿的驼铃声，去追寻历史的足音......

唯独不见妖媚不落俗。

画如是，书亦然。看许鸿基的草书“大漠孤烟直”的“孤”字，恰似“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龙城将军，战袍飞扬，策马横刀，掀起胡天百丈沙尘，“飛”字长长的一竖又像铁骑在关塞踏出的血泪蹄印。他的古隶如玉门关大方盘的城垣遗垛，默默“大漠孤烟守岁”。与之异曲同工的运良楷书，大观字字禅定，细看运笔蹇行，飞白处正是万里城墙无声承受千年风雨消蚀的斑驳。乔平的行书无需阳关劝酒也酣畅淋漓，中锋如杵，撇捺大开合，尽显“我是一个兵”的豪气。

河西走廊一路走来，我被看见，正是这种“气”，令这一群人的作品柔处见红柳，刚处显建安。我思考着这背后，必定是一种源自共同信仰而生的勇气和信念，正如当代著名诗人雷武铃说的，“有这种勇气和信念，个人才会坚定到与整个否定的世界相对而一样镇定、从容、自足，才会有充满信心的肯定性创造”。

回程路上，千里祈连无言相伴，一截黑河袒露着干涸的实象，纵深藏着什么承受了多少，留给行者探秘。我仍滞留在“看见”与“被看见”之间......

2025年10月31日完稿于沉香书屋

在玉门关大方盘写生

部分写生作品欣赏

（不分先后）

赵准旺

许鸿基

方楚乔

乔平

方楚娟

苏小华

江泽桂

苏百揆

陈炜

凌少艾

陈铿

李运良

刘思东

朱永成

朱光荣

张铁威

陈年发

卜绍基

陈运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