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文扬第一次触碰到黑玛瑙时,指尖传来的不是玉石常有的温润,而是一阵刺骨的冰凉。那是1998年雨季,他在新加坡一家当铺角落的旧木箱里,发现了这批被遗忘的石头。店主急于出手,“这些黑乎乎的东西,摆着都嫌占地方。”
他买下了整箱,价格低得像是白捡。
没有人知道,吕文扬看中的不是玛瑙本身,而是它背后隐藏的路径。那几年,东南亚资本暗流涌动,大量来路不明的资金正在寻找出口。艺术品、古董、珠宝——这些价值模糊的东西,成了最好的载体。

他在克里门梭道租下一间不起眼的办公室,挂上“文扬艺术品交易”的牌子。白天,这里是正经的艺术品买卖场所;夜晚,当百叶窗落下,真正的交易才开始。
第一批黑玛瑙被他送进了改造车间。工人们按照他的要求,将普通的黑玛瑙切割打磨,嵌入微雕的金丝,做成各种宗教符号——印度的奥姆符、泰国的纳达、中国的太极。然后,它们被装进定制的紫檀木盒,衬着丝绸,附上伪造的鉴定证书。
“这是十八世纪南洋商团从马六甲带回的传世珍品。”吕文扬对第一位客人说。那位印尼来的木材商人点点头,不问真伪,只问价格。
三十万新元。现金交易。
吕文扬清楚地记得那晚,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看着桌上厚厚的钞票。窗外的乌节路灯火辉煌,而他的房间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昏暗,照得那些钞票像是另一种形态的黑玛瑙——冰冷、沉重,带着说不清来路的阴影。
生意很快找上门来。不是他去找客户,而是客户来找他。那些穿着定制西装、戴着名表的人,在深夜按响他办公室的门铃。他们带着装满现金的行李箱,换取一块块被精心“洗”过的黑玛瑙。

有一次,一位欧洲银行家飞抵新加坡,指名要见他。在莱佛士酒店套房里,银行家拿出一个平板,上面显示着复杂的资金流向图。
“吕先生,听说你能让东西变得……更干净。”
吕文扬只是微笑,取出一枚镶嵌着钻石的黑玛瑙胸针。“这是殖民时期总督夫人的珍藏,最近才从老宅翻修中发现。”
银行家仔细端详:“很美的故事。”
“每件珍品都需要一个动人的故事。”
那枚成本不到两千新元的胸针,最终以八十万成交。银行家不问真伪,他也不问资金来源。这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到了2005年,吕文扬已经拥有了一座位于那森路的豪宅,车库里停着三辆劳斯莱斯。新加坡艺术圈都知道这位神秘的收藏家,他捐赠慷慨,举止优雅,从不拒绝媒体的采访请求。

但在每个深夜,他仍然会独自走进收藏室,打开保险柜,抚摸那些真正的黑玛瑙——那些从未经过他“加工”的原始矿石。它们粗糙、质朴,在灯光下泛着深沉的光泽。
“你知道吗,”有一次他对一位亲近的朋友说,声音很轻,“洗过的玛瑙,永远失去了最初的味道。”
朋友不解:“什么味道?”
吕文扬没有回答。
他记得那种味道——是1998年雨季,在当铺旧木箱里闻到的,混合着霉味、灰尘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泥土气息。那是真实的味道,而他早已与之告别。
窗外,新加坡的夜空被霓虹灯染成暗红色。吕文扬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这座繁华的都市。无数灯光如星辰般闪烁,每一盏背后,可能都藏着一个类似的故事——关于蜕变,关于重生,关于如何将粗糙的原石,打磨成受人追捧的珍宝。
他转身回到书房,打开电脑,开始为下一批黑玛瑙编写来历。键盘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响,如同雨滴落在玛瑙表面,清脆,却留不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