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藩祖的训示
1836年2月15日(天保六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松平容保(まつだいらかたもり)作为美浓国高须藩第十代藩主松平义建和侧室古森氏的六男,出生于江户四谷的高须藩邸,幼名为銈之允。
他与同父异母的几位兄弟,即后来的尾张德川家第14代当主德川庆胜、一桥德川家第10代当主德川茂荣、桑名久松松平家第4代当主松平定敬并称“高须四兄弟”;追溯其血脉,他还是常陆国水户藩第六代藩主徳川治保的玄孙,与德川庆喜有着同一个曾祖父。
1846年,后继无人的会津藩第8代藩主容敬将松平容保收为养子,从此容保进入了江户会津藩邸。在这里他被严格地按照藩国的传统接受教育,包括既要尊崇皇室、也要遵从幕府、还要坚守义理。这些会津藩独特的士道影响了他的一生,成为了他在幕末史上披荆斩棘的方向。
会津藩的精神根基来源于山崎暗斋的朱子学和吉川惟足的神道,并由藩祖保科正之确定下来。
保科正之初名幸松丸,是第二代将军德川秀忠之子。因作为私生子出生,所以被秘密交给武田信玄的次女见性院抚养,后来也就由原武田家臣、江户幕府谱代大名、信浓高远藩初代藩主保科正光收为养子。正光对他予以厚望,指名他做继承人,因此在正光过世后,他正式改名为保科正之,继承了养父3万石的高远藩并拜领正四位下左近卫中将兼肥后守。
三代将军德川家光很信赖正之这个异母弟,不仅赐予他土地,先后让他继承了出羽国20万石的山形藩和陆奥国23万石的会津藩,从此被称呼为会津中将;也破格给予了显赫的地位,更让他参与幕政,临终之前还其子家纲托孤与他。感激至极的正之便制定了“会津家训十五条”。其第一条便是“会津藩世代守护将军家,不可盲从他国的立场而改变,若藩主怀有二心,则非我子孙,家臣就不能服从”,之后历代藩主、藩士都在忠实地践行着。
后来幕府允许正之改姓松平,但出于答谢保科家的养育之恩,他坚定地推辞了,一生以保科为苗字。在他之后,其子作为会津藩第3代藩主始用松平姓,即松平正容;始用会津葵,即十九蕊丸之内葵纹,并被列为亲藩。
此后会津藩便这样代代传承着,直到幕末时代。1851(嘉永四年)年容保前往会津,视察藩领、参观日新馆、举行“追鸟狩”、检阅部队。2013年播出的大河剧《八重之樱(八重の桜)》的第一集展示的正是这一幕,由绫野刚饰演的松平容保初到会津,意气风发。
次年,原藩主松平容敬去世,五天后的嘉永五年二月十五日,容保正式继承会津藩主肥后守。容敬不仅给容保留下来了藩国的土地,还有赤胆忠心的一众家臣,其中就有著名的西乡赖母、山川兵卫、萱野长修等。
二.幕政初参与
1853年5月(嘉永六年四月),容保巡视会津藩在安房、上总的警备地,观摩士兵、船只的操练。黑船来航后的十月,被任命为品川第二炮台管守,负责加强海防。
1857年,美国总领事汤森·哈里斯在江户城谒见将军德川家定,要求就派驻公使、开港通商事宜进行谈判。当时日本社会的锁国、攘夷的色彩十分浓重,而幕府内部也对是否开国的问题争执不休,在向各大名和直参公开了来自美国总统的亲笔信和哈里斯的要求后,幕府向他们征集了是否展开与美国谈判的意见。初入政坛的松平容保断然选择了开国,与彦根藩主井伊直弼、佐仓藩主堀田正睦、桑名藩主松平定猷等9人一同递交了主张展开谈判的意见书。最终在他们的有力支持下,幕府定立了开国的方向。
1860年3月24日(安政七年三月三日),来自水户的脱藩浪人将幕府的主政者井伊直弼刺死于樱田门外。作为谱代之首的彦根藩与德川御三家之一的水户藩同室操戈,让全日本看到了幕府内部的裂痕,成为后来逐渐失去对日本的统治的原因之一。当时幕府内部大震,不仅彦根藩士群情激愤,老中久世广周等人也有意讨伐水户藩。
尽管在将军继嗣的问题上,松平容保与井伊直弼同属南纪派,与一桥派的水户藩有很大的分歧甚至是敌对,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容保放弃了派别之争,选择了从国家的大局出发,力劝幕阁放弃讨伐水户藩;作者:德川家禛也遣使水户,为返还“戊午密敕”的问题善后。
最终在容保的努力下,幕府与水户的冲突得以和平解决,樱田门外之变的风波暂时告一段落(但是没有彻底结束,后来的天狗党举兵、甚至戊辰战争中水户藩的分裂还与上述内容有所联系)。
1862年的文久改革以来,幕府新设置了“京都守护职”,用来巩固京都日益恶化的治安、缉捕在尊攘浪潮下为非作歹的不逞浪人。这个职位掌有京都、大坂、奈良等地区的重大军事权,并会经常与朝廷进行交涉,意义重大,需要忠心与实力并存的藩国担任。幕府对此久悬不决,时任将军后见职的一桥庆喜与政事总裁职的松平庆永一拍即合,最终在反复挑选中将目光锁定在了松平容保的身上,将他召到江户,劝说上洛赴任。
容保最初考虑到藩国的财政不容乐观,藩士们也劝阻他不要蹚浑水,于是他以会津地处偏远东北、将士不悉京都风俗、唯恐难当大任为由推辞了。但是,当庆永等人将“会津世代守护将军家”的祖训指出来时,容保便下定决心接受任命了。家臣西乡赖母、田中玄清听闻后急忙从会津赶来,竭力劝阻,而此时容保表示:我起初也是这样考虑的,然而将军的命令频频下达,为臣者没有拒绝的理由;又有会津的家训,我虽不才,但也未尝一日忘却报效,因而只能接受任命了。既然已经选择了担当大任,如果我们君臣想法仍然不一,便很难有所成效,各位应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君臣所有人都做好葬身京都的准备吧!
最终于1862年9月24日(文久二年闰八月一日)松平容保正式就任京都守护职。据说当时君臣抱作一团痛哭,含泪喊出了“这样会津藩就要灭亡了”的话,这正是会津藩的未来。
就任后,他先派人到京都调查情况,为上洛做准备,随后就时局向幕府提交了一份涉及内容广泛的建议书。书中以促进公武合体为基础、分析了日本的体制和幕朝的互不信任、提到要在尊重孝明天皇和民众们攘夷意愿的前提下向外国学习技术整顿军备、建议应当先延期开港开市、并通过改善敕使的待遇来增进和朝廷的关系。幕府采纳了这份建议,朝廷方面也对此连连称赞。一切准备妥当后,文久二年十二月二十四日,容保率千名会津精兵上洛,本阵设在京都黑谷的金戒光明寺。
会津兵马的军容整齐,给京都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为饱受浪人骚扰的民众们带来了安全感;容保本人也英俊潇洒、风度翩翩,他骑着纯白的马,身穿红色的阵羽织,头戴乌帽子,据京都老人说当时一听到会津中将来了,年轻女孩就争先恐后地跑了出去,就连男人也会为之倾倒。他在抵达京都后,先于本禅寺休整时将旅装更换为礼服,而后拜访了关白近卫邸,最后再进入本阵,办事的有条有理也赢得了朝野的一致好评。
文久三年一月二日容保首次谒见了孝明天皇,天皇对他表示了信任,并赐以御衣,告知可以改制成战衣。自古以来得到天皇赐衣实不多见,此事令会津上下十分振奋,更加积极地整顿京都的治安状况。
或许容保会想:我一个会津藩主,怎么就到京都当守护职了呢。但自决定出任以来,容保与众藩士从未消极怠慢,并屡立功绩。这正是会津人愚直而淳朴的写照。
当时在京都以“攘夷”为口号行凶的浪人颇多,通过杀人的方式恐吓幕府官员和朝臣们,以期达到使幕府放弃开国的目的。一桥庆喜和松平庆永指示应当以武力平息,而容保提出了“言路洞开”的策略,也就是给予浪人们提出意见的合理渠道,允许不同声音的存在。他发布了告示说明有关国事的一切意见都可以通过写信和面谈的方式来传达,其内容还可以通过关白传达给天皇。容保认为浪人们作乱是因为他们的主张得不到认同,便架设了与幕府和朝廷的联系渠道,希望能实现与浪人们和解,重建京都秩序。
然而浪人们的回应令容保大失所望。尽管在言论洞开的策略下确实收到了一些意见书,但是京都市内的行凶却并没有减少,反而还有升级的迹象。一月二十八日,公卿千种有文的家臣贺川肇被攘夷派的被伊舟城源一郎等人闯入宅邸杀害,其双手被砍下分别送至千种有文、岩仓具视的官邸作为恐吓;首级送至一桥庆喜的住所,附言:以此首级作为攘夷的血迹,虽粗糙,但请收下这份贺礼。二月七日,山内容堂也在家门前收到了一个身份不明的首级,有着相同的附言。
二月二十二日,「足利三代木像枭首事件」发生,京都等持院内供奉的室町幕府前三代将军足利尊氏、义诠、义满木像的首级被砍下示众于贺茂川三条大桥上,牌位也被丢了出去,借以惩罚足利氏表达反对德川幕府之意;犯人多为来自西国各地的攘夷论者,包括商人、农民、浪人,其中还有会津藩的密探大庭恭平,也在感召下加入了攘夷派的活动。这一系列的事态令松平容保怒不可遏,他说:“羞辱朝廷赐官的足利尊氏,就等同于在羞辱朝廷。如果他们也有尊王之心,那么在言路洞开的情况下就不可能做出违背朝廷意思的残暴之举,这是轻视朝廷,忘记了臣子的本分。尤其是其鞭尸的暴行,绝不能容忍。”最终逐渐放弃了温和的沟通,改为武力弹压。
在前一年以护卫将军为名而由清河八郎在江户号召结成的浪士组,此时仍有一部分成员没有按照幕臣的意思返回江户,留在了京都。三月十日芹泽鸭、近藤勇等浪士在幕臣的命令下,向会津藩提交了请愿书。会津藩有取缔不逞浪士的职责,也需要补充人手,因此乐于接受。于是在十二日给出了答复:浪士组收归会津藩管理。负责协助会津藩维护治安。不久后明石藩出身的浪士斋藤一也加入了新选组,似乎他的命运从这一刻起就和会津藩与松平容保绑定在了一起。四月十六日,容保为了摸清浪士们的实力,命令他们在自己面前练习。此时年仅19岁的斋藤一给容保留下了不错的印象。据说观摩结束后,容保高兴地喝起了酒。
三.东奔西走而积劳成疾
松平容保终日操劳,时常为协调朝廷、幕府而奔走。家茂将军自年初上洛以来已有数月之久,此时迫切地想要返回江户,朝廷却不许他返回,为此还闹出了老中小笠原长行从江户率军乘军舰而来武力威慑朝廷的事态。而此时容保认为将军应当先与朝廷一同议事,稳定住局势、人心,确定下来外交方针。故为了留住将军及幕阁重臣而让家臣四处奔走,但最终未能实现。
这一年中攘夷派在京都的活动愈加显著,一些武士与攘夷派的公卿如三条实美等人之间相互勾结,致使伪敕频出、多次策划天皇行幸附近的神社,要以此鼓舞攘夷活动,甚至是借机制造政变,挑起倒幕的开端。所幸有京都守护职在暗中的保驾护航,才化解了一次次的危机,使孝明天皇与家茂将军共同前往贺茂神社、石清水八幡宫的行幸平安无事,然而会津藩也因此成为了攘夷派怨恨的对象。作者:德川家禛
六月二十五日,攘夷派为了赶走容保,绕开了天皇向他下达了返回江户的敕命。这突如其来的指示一反常态,尽管容保派人前去调查事情,却也无功而返。当会津准备在怀疑中离开京都时,孝明天皇命前关白近卫忠熙亲自给容保送去密信。御宸翰中说明了天皇的真意:“令守护职冬夏是朕所不愿的,是骄狂者所造的伪敕。这份才是真敕。今后他们还会发布伪敕,应察识真伪。朕最依赖的就是会津。”容保衣冠束带地接过信,对天皇的信任感激涕零。
七月三十日,会津藩准备在建春门外为朝廷举行演习,孝明天皇非常期待,但是连续下了大约三天的雨。攘夷派公卿再度从中作梗,先发出了“雨天顺延”的命令,而后又借以天皇的名义突然发出了立即举行的命令,想要让会津难堪。但是容保却在没有预演的情况下,毫无顾忌地指挥了大军雨中操练,天皇对此大加赞赏,称会津素来武备充实故能临危不乱,值得信赖。八月五日容保再度举行军演,这天他穿着孝明天皇赐予的绯红色御衣改制成的阵羽织亮相。孝明天皇见之十分高兴,之后赐以感谢诏。松平容保那张著名的在京都守护职任上的照片就是这一天留下的。
热衷攘夷的长州藩认为依靠幕府实施攘夷无望,便准备策动天皇亲征,使日本在朝廷的指挥下实行攘夷战争。于是七月十二日以护卫皇宫为名率兵入京、八月十三日策动朝廷发布了大和行幸的诏书,准备实现天皇亲征攘夷,顺理成章地举行军议,以达到将政权和军权从幕府手中夺回的目的,并为此做好了不惜与幕府开战的准备。在当时流传着长州藩将趁天皇外出时焚毁皇宫、移驾长州的传闻,令事态愈发紧张。天皇本人虽赞同攘夷论,却不愿意看到爆发战争或与幕府为敌,更厌恶受人摆布,因此显得十分憔悴,寝食难安。
同一天,萨摩藩的高崎正风按照岛津久光的意思拜访了会津藩的公用方秋月悌次郎,透露了希望联合的意愿,设计了政变计划。十五日高崎和秋月拜访了中川宫朝彦亲王,中川宫表示将协助他们。十六日孝明天皇传达了“向容保传命:铲除国家之害”的敕命。十八日那天凌晨四点,容保率会津军与萨摩、淀藩等士兵封锁了皇宫,禁止与长州藩密切的公卿进入,天皇宣布了延期大和行幸等决议,是为“八月十八日政变”。
不久后长州军队赶来,与会萨对峙了起来。上午的朝议决定解除长州堺町门的警备任务,劝告其撤离京都,而长州则迟迟不离开,有传言称““长州兵有3万”,容保则回应“不论敌军有几万,会津的精锐都会将其歼灭”。
最终长州军队在傍晚时撤退,次日宣布罢免攘夷派公卿,其中三条实美、三条西季知、泽宣嘉等7人随同长州军流亡,史称“七卿落难”。从此公武合体派将长州势力从朝廷中逐出,直到鸟羽伏见之战。
事后,孝明天皇诏松平容保进宫,赐予了宸翰(天皇的亲笔文书)和御制(天皇所写的诗歌)以表赞扬与信任。
宸翰内容如下:
堂上以下陳暴論不正之所置増長付痛心難堪
下内命之処速ニ領掌憂患掃攘朕存念貫徹之段
仝其方忠誠深感悦之餘右壱箱遣之者也
文久三年十月九日
大意为:
朝廷上下尽是攘夷的暴论,令朕感到痛心疾首
当我下达命令后你能了解朕的心思,迅速地扫除了敌人
朕体察到你的忠诚深感喜悦,便把和歌放到右一箱里送给你
文久三年十月九日
御制这样写着:
たやすからさる世に武士の忠誠のこゝろをよろこひてよめる
和らくもたけき心も相生のまつの落葉のあらす栄へむ
武士とこゝろあはしていはほをもつらぬきてまし世々のおもひて
大意为:
在这个困难的世间,我要赞赏作为武士的你还能保持着忠诚的心。
我这样期盼和平的心和松平容保那样勇武的心,就像来自一棵松树的落叶一样心有灵犀,常青不老。
如果我的心能和松平容保联结起来,就连岩石也能击穿。并想要把这样的决心传给后世。
此宸翰御制容保放入竹筒并收在锦袋内,终生不离身。会津藩管理下的壬生浪士组也因参与了护卫皇宫,得到了容保的赐名“新選組”,新选组的地位得到了正式的确认。
长州造成的危机告一段落,朝廷便通过容保发出了令将军再次上洛的敕书,幕府则以就锁港问题商议为由拒绝了。不久后,再度发布敕书。容保忠实地履行了朝廷的任务,还命家臣将他所写下的劝说幕府方上洛的建言书交给老中。最终对家茂将军的二次上洛起到了推动的作用。
1864年来,松平容保因功劳颇多,故既得到了天皇的数首御制和歌,也从将军那里得到了5万石的增封。但因操劳过度,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在这种情况下,为更好地处理对长州的问题,二月十一日时他被任命为陆军总裁,京都守护职由松平春岳接替,孝明天皇闻讯,在信中深表惋惜,期盼他能留下。期间他因身体原因、又顾及远方的藩国,向幕府数次请辞,但并未获准,于是只好抱病坚持,并向会津寄去了亲笔信,指示藩士们厉行节约,团结领民。
因松平庆永任职期间并未得到京都上下的认可,使工作难以进行,于是松平容保四月七日复任京都守护职,孝明天皇十分高兴。但容保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到了吃不下饭、起不来床的地步。即便如此,幕府依然驳回了他的辞职提请,而朝廷也下达了要他处理横滨锁港问题和处置长州藩的敕命,容保最终以死在职位上的决心受命。
当时,容保之弟桑名藩主松平定敬于四月破格担任了京都所司代,连同三月末出任了禁里御守卫总督的一桥家当主德川庆喜,三人共同负责京都治安、维护幕朝关系、推进公武合体,在畿内构建着新秩序,被后人称之为“一会桑政权”。
而后将军东归江户,容保镇守京都。就在这样的情况下,迎来了禁门之变。
1864年7月8日(元治元年六月五日)的池田屋事件中,新选组斩获了颇多长州藩士及其他藩国的攘夷论者,极大地刺激了长州藩。连同去年的八月十八日政变、历次在京都被捕杀的藩士,长州藩决心新仇旧账一起算,向会津发起复仇、夺回京都。长州军接近京都后,孝明天皇向一会桑传去宸翰:禁止长州人入京。
翌月,1864年8月20日(元治元年七月十九日),会津对长州军的劝返无效后,在京都御所外的蛤御门战事爆发。这是自1615年大坂夏之阵以来的第一次大名间的战争,是江户太平盛世动摇的征兆。
当时两军交战地点就在皇宫外,枪声、炮声、喊杀声在宫内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战况紧急,以至于大将一桥庆喜也已经亲率御所守备军与长州军队厮杀在一起;而容保为了安抚天皇及朝臣,就在家臣的搀扶下彻夜坐在皇宫的庭园内,无声地守卫着朝廷。
长州军一度突破了中立卖门的守卫攻入到御所内,但在萨摩藩兵赶来后,会萨军队成功击退了对方。在随后的战斗中长州军处处失利,见胜利无望,便在纵火的掩护下撤出了京都。京都大量的民居、寺社便如此毁于战火。
战事结束,孝明天皇赏赐了松平容保与会津军兵,同时会津麾下奋勇杀敌的新选组也得到了容保的嘉奖,便趁着胜利带来的威望扩招了队伍,土方岁三、斋藤一、藤堂平助等人前往江户募集人手,伊东甲子太郎随之入队,这些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说回容保。二十四日孝明天皇发布了毛利庆亲的追讨令,长州藩被指定为朝敌,成为了第一次长州征伐的开端。当时容保也建议:为建立公武一和的基础,将军应趁着胜利的余威亲自出发征长,一举攻破长防,树立起幕府的威信。为此,他还屡派家臣、送出亲笔信,然而幕阁表示了厌烦,并没有采纳。受制于财政困难,幕府最终未能由将军亲征长州;而长州藩在表示恭顺后,并在征长军全权参谋西乡隆盛的游说下,战意不高的征长总督德川庆胜草草发布了解兵令,也没有遵从幕府将毛利父子和逃难五卿押解到江户的要求,长州藩得以保存实力,为后来埋下了很大的隐患。
期间,孝明天皇多次问候松平容保,向他送去药物、食品,赐予御剑、短刀等候物,并在内侍所为他祈祷早日痊愈。天皇身边的二条齐敬说:孝明天皇非常担心容保的病情,每天经过那条廊下时,便会听铃虫的声音占卜病情的轻重。一开始声音很阴沉而不详,所以很担心,但过了几天,当声音预示着转吉时,天皇的心情也才平静下来,每天都在等待他康复的消息,当听到他进宫的消息,万分喜悦。并赐予了杉折三重,一个文库。
这些举措令容保感激不已。当他病愈后,在拜见孝明天皇时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而洛中也在京都守护职的精心治理下恢复了昔日的安宁。
四.随会津而毁灭
然而好景不长。1866年7月18日(庆应二年六月七日),由于重夺长州藩政的正义派并没有遵从幕府的处置,幕长双方谈判破裂,第二次长州征讨战争爆发。尽管当时幕府联军兵力众多,然而士气低落、诸藩疑忌,加之长州藩士气高昂、占据要地,还有萨摩藩和英国的暗中协助,使幕府军蒙受了巨大的损失却无法取得战果,政治权威受到严重打击。战争期间的七月二十日,德川家茂在大阪城病死,将军之死和败报频传使幕府军战意全无,最终由一桥庆喜主导了和谈。
1867年1月10日(庆应二年十二月五日),在朝廷和幕府的一致推举下一桥庆喜成为了第十五任征夷大将军。年轻力壮的德川庆喜颇有雄心,他志在改变幕府旧弊,重塑日本。为此他恳切地要求松平容保留在京都,为他的近代化改革保驾护航。
庆喜推动幕朝一和、聘请法国顾问训练新军、建设工厂、废除老中月番制、设立近代五局、派出遣欧使团,就在革新才刚刚起步时,1867年1月30日(庆应二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孝明天皇突然病逝,死因众说纷纭。作为公武合体派支柱的家茂、统仁先后去世,对日本政治局势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尊王攘夷派的反攻倒算开始了。作者:德川家禛
孝明天皇死后,尽管容保迫切地想要回到那片属于他的土地上,他又一次向幕府递上辞呈,幕府再度挽留。会津的祖训和强烈的责任感最终还是让他留在了职位上,容保最后一次从毁灭的命运中全身而退的机会就这样消逝了。
随着尊攘派的步步紧逼,德川庆喜准备大政奉还,容保听闻赞赏了其英明决断。十月十四日,庆喜上表大政奉还,江户幕府不复存在。然而,佐幕诸藩反对废除幕府的做法,不能信任庆喜召开诸侯会议的举措,使庆喜挽救德川家并成立新政府的计划落了空。1868年1月3日(庆应三年十二月九日)尊王攘夷派发动了名为王政复古的政变,宣布废除京都守护职、京都所司代,萨摩藩兵将守卫皇宫的会津军兵赶走,并在接下来的小御所会议上禁止了德川庆喜、松平容保等人的出席,这一幕与当年的八月十八日政变何其相似!会津将士感到承受了莫大的耻辱,要讨伐敌方;随着长州藩被解除朝敌身份、长州军队抵京,将士们的怒火到了几乎无法阻拦的地步。于是庆喜命容保、松平定敬,带着军队撤离了京都二条城,迁往大坂,希望暂避锋芒。
尽管容保不希望藩士们与萨长军队私下发生冲突,但在旧幕府军是否应当与敌军交战的问题上滑向了主战论。在旧幕府方主战论日益高涨的状况下,在1868年1月27日(庆应四年一月三日)这天旧幕府军向京都出了兵,战争终究是爆发了。然而作战准备不充分,旧幕府军遭到了萨长军的严重打击后不得不放弃了鸟羽、伏见的阵地,撤往大坂。在会津藩士神保修理的建言下,六日夜德川庆喜秘密地携容保从大坂湾搭乘开阳丸离开了前线。事出紧急,容保甚至不知道庆喜是何用意,也没能将动向告诉任何家臣。而在航行途中才得知庆喜的目的是脱离战斗,前往江户准备恭顺。
二月四日,容保为了担负起逃离大坂的责任辞去藩主一职,将家督之位让给作为他养子的庆喜亲弟弟松平喜德,喜德成为了会津藩第10代也是最后一任藩主。随着前线的会津军陆续回到江户,十五日容保将全体将士召集到江户的和田仓邸内,慰劳了他们在鸟羽伏见战争中的奋战,同时对自己逃离大坂城表示羞愧并谢罪,鼓励藩士重整会津的力量。
一月七日,朝廷对德川庆喜下达了追讨令,并划分了五个等级的朝敌,庆喜成为了一等朝敌,随同旧幕府军作战的会津藩松平容保、桑名藩松平定敬也被定为了二等朝敌;容保等人还希望再与新政府军一战,然而德川庆喜唯恐使德川家背负罪名、内战演变为列强的代理人战争,便在返回江户后下定了恭顺的决心,并命胜海舟去执行。二月十六日主战派们被庆喜解除了职务、禁止登江户城,就这样失意地踏上了回程。可怜松平容保自上洛以来既忠实尊王,又勤奋佐幕,最终被双方都抛弃了。但会津的厄运还没有到此结束。
容保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后,没有多余的时间怀旧,立即投入到挽救会津的努力当中。他像德川庆喜一样采取了服从朝廷的态度,也像胜海舟那样一手加强武备一手恭顺请愿。当奥羽镇抚总督九条道孝等人到达东北后,容保呈上了恭顺请愿书,却遭到了长州藩出身的总督参谋世良修藏的拒绝;长州藩士想通过战争的手段报复当年在京都压制他们的会津,定要取容保的首级,战事一触即发;为此同处东北的仙台、米泽、庄内等藩经白石会议的讨论,向总督府递交了宽恕会津的请愿书,希望不要用武力解决事端。然而也遭拒绝,还被命令向会津先行出兵讨伐,并警告如不遵从也以朝敌论处。就这样,仙台藩兵不情愿地向会津进发了,双方在藩境对峙着。
为寻求自保,曾为幕府戍守江户、在江户骚乱中严酷地打击了萨摩藩的庄内藩预感战事难以避免,而且庄内也将成为新政府的目标,于是在四月十日,会庄两藩缔结了同盟。
新政府接受了德川庆喜的恭顺,并使德川家转封静冈藩,依旧保持着大大名的地位;然而在对待会津的态度上却截然相反。姉齿武之进等仙台藩士在搜出世良修藏决意武力征讨奥羽的密信后,意识到新政府军的将诉诸武力的计划早已定下,激愤的情绪难以平定。为寻求和平请愿却屡次被拒的奥羽诸藩认识难以阻止新政府军的进犯,既是为了挽救会津、也是为了巩固东北的安定,更是出于对萨长蛮横行为的愤恨,斩杀了世良修藏祭旗;另有对新政府不满的越后五藩也举起了反旗,宣告奥羽越列藩同盟成立,推举轮王寺宫北白川为盟主,仙台藩主伊达庆邦、米泽藩上杉齐宪为总督,对新政府掀起了猛烈地反抗。
但东北、会津战争从一开始就面临着诸多问题:新政府军不仅兵力远超同盟方面,而且武器也比同盟更先进、弹药更充足;同盟方面则兵力不足以分兵守卫漫长的国境线、配合不佳,且军备改革不足,尤其是会津藩因担负海防炮台的建设、出任京都守护而耗尽了钱财,以至于战争爆发时军队的近代化改革远未达到预想的程度,作战十分艰难。
在前线的白河城陷落后,被撤职的白河口总督西乡赖母请求容保不要继续战争,尽早恭顺,甚至提出由容保切腹来换取对方的停战。会津有着“不可为之事则绝不可为”的训示,会津藩士认为既然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违背幕朝之事,便决不能向萨长之辈低头,而且取藩主性命之事更不可接受,因此赖母这一想法引起了众怒,唯恐重演神保修理的经历,遂离开了会津,与榎本舰队北上虾夷继续抗战。
但会津的形势日益紧张,容保亲临前线泷泽本阵指挥防御。由于兵力不足,在是否要让由少年们组成的白虎队作为护卫出阵的问题上,容保也在长久的犹豫之后才下达了命令。这次出击的过程中遭遇了敌军的猛攻,容保险些被敌军截断退路。本阵至今保存着当年的样子,建筑物到处都有弹痕和刀伤,向人们展示着当时激烈的战斗。
随着秋田藩的倒戈、新潟港的陷落、米泽仙台的降伏,会津城笼城战愈发惨烈,当时新政府军百门大炮日夜不息地倾泻炮弹,若松城一日就承受着2000多发的轰击。会津军兵几乎都写下了辞世诗,妇孺家眷为了不成为累赘也大量自尽,就连土佐藩陆军总督板垣退助也感到十分残忍。战事已经到了既无力回天,也无以为继的地步;板垣退助等新政府中的宽典论者也以取消苛刻处罚、宽大处理为条件,呼吁会津尽快投降。容保便在这样的情况下下达了降伏的命令。尽管如此,也仍有藩士难以接受战败的结局,希望死战到底。
明治元年九月二十二,会津藩降伏,鹤城开城。会津藩士担心藩主会被“素衣面缚”地用绳子绑着拖出来受辱,为此板垣退助允许容保乘坐轿子出城,保全了作为藩主的体面。处分的结果是家老代替切腹、容保减罪免死转移到妙国寺禁闭、藩领没收为新政府直辖,为会津战争划上了句号。
当时新政府要求处死会津家老的上席3人作为免除容保死刑的条件,但这三人都在战争中或死去或失踪,无法承担处罚,于是第四席的萱野长修舍命救主君,他放言:“主君无罪。抗战之罪全在自身。”不久后从容赴死。这便是忠志不渝的会津魂。
五.戊辰战后的容保
但会津魂并未结束。次年,容保长子容大出生,被允许继承会津家名。原会津藩士为了复兴藩国,在山川浩的带领下携容大前往苦寒之地,成立了斗南藩,由于环境恶劣及收成不足,其中有很多人冻死饿死,但随即在1871年的废藩置县中成为斗南县,后来合并入青森县。当容保、容大父子被押送到东京禁闭时,会津领民们在惊愕、悲伤和失望中,为了拯救容保,向新政府的民政局和东京的太政官们提交了许多“御赦免御归城”的请愿书,百姓町人哭诉道,蒙受了会津松平家数百年的御恩、感谢领主的惠民政策,为了领地内百姓的安心,请允许领主回城。第二年11月,容大被移封到陆奥斗南后,请愿书运动仍在继续。
容保在1872年解除了关押,允许蛰居家中,但因没有生计而十分贫穷。同年得到赦免的藩士手代木胜任,被要求到中央政府任职,手代木则回答说先去拜访旧主容保,然后才能接受,在东京成功地与容保再相见了。容保欣然同意出任新政府一事,并赠歌以祝贺。后来手代木为了救济穷困的会津松平家,20年来他把一半的工资都寄了过去。
1880年2月(明治十三年),松平容保成为日光东照宫的宫司,曾经的家老西乡赖母成为了禰宜(神职的名称)。君臣二人就以这样的方式再相见、和解、并共事了。
3月,兼任上野东照宫祠官,就任保晃会会长。6月,兼任土津神社的祠官。
1888年(明治二十一年))7月15日福岛县的活火山磐梯山喷发,造成山体崩塌,造成3个村落被掩埋、477人死亡,这是明治以后近代日本死难者最多的火山灾害。原会津领猪苗代、里磐梯地区受灾严重。当容保听闻如此消息后,迅速赶往当地,探望受灾群众。灾民对原藩主的慰问十分高兴。
1893年(明治二十六年)9月22日,辞去二荒山神社宫司。12月4日升为正三位,次日,在东京小石川的家中因肺炎薨逝,享年59岁。神号“忠诚灵神”。
从容保就任藩主以来便常年侍奉他的小姓浅羽忠之助,在葬礼上手持太刀,站在灵柩旁,护送着容保到达墓地。忠之助留下的《维新杂志》、《御守护职中事状书》、《浅羽家世代谨书》等,是研究容保及幕末维新时期的珍贵资料。在他留下的记录中,对容保评价道:容保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数十年来侍奉在其身边,却也未见到他急切的样子。忠志不渝、性情随和、不骄不躁,这就是真实的松平容保。作者:德川家禛
1928年(昭和三年),容保六子恒雄的长女松平势津子与大正天皇第二皇子秩父宫雍仁亲王举行了婚礼。会津松平家与皇族的结婚,被认为是会津藩的复权,朝敌之名终于解除了。
容保公的墓所位于福岛县会津若松市东山町大字石山的“会津藩主松平家墓所”,与会津藩自二代保科正经公以来的历代藩主长眠在了一起。1987年(昭和六十二年)5月被指定为国家史迹,如今在树木新绿和红叶时期,是很多人一边散步一边参拜的景点。
六.明治后的松平家
提到江户开城后的德川家,你会想到什么?
江户开城后,新政府命令田安龟之助代替庆喜继承德川宗家,是为16代当主,即后来的德川家达,其长子徳川家正成为第17代德川家当主;由于家正的长子早逝,便将长女丰子和会津松平家的松平一郎之间所育的次子恒孝作为养子;而松平一郎的父亲松平恒雄,正是松平容保的六男。如今,2022年10月25日,德川恒孝以年事已高等理由辞去了当主身份,恒孝的长子德川家广成为了德川家第19代当主。也就是说,面临断绝危难的德川家门,通过会津的血脉而存续了下去。
幕末史上会津松平家为德川宗家舍生忘死,当代的松平家再次匡扶德川宗家。
七.人物志尾声
松平容保守护京都的事迹诉说着:利益固然驱使人行动,但人的行动并非仅受利益驱使,更不是被利益锁定。
历史区里少数人时常会提出一个论调,一口咬定所有的行为都是利益所致:“要是没有好处,他为什么这么做?”然而会津藩上下都明知藩内财政拮据,担任京都守护职又凶多吉少,却因「祖训」的缘故最终艰难地做出决定,义无反顾地踏上有去无回的京都之行——他们的付出难以估量,他们的回报寥寥无几。
这时有人会说,“会津藩是亲藩,容保姓松平,他不是既得利益者是什么?维护幕府不是很正常的吗?”对此,只需对照看看戊辰战争中的其他藩国便知:德川家的亲藩纪州、尾张,同姓松平的西尾、尼崎;谱代之首彦根藩等,江户时代长期蒙受幕府恩惠,却没有力挺幕府一侧,相反还站在了新政府那边。
因此,仅仅用“利益”来推论一个历史人的行为,既不科学、也不全面、更不负责。更是用一种庸俗的思想否定了古往今来历代有抱负者的志向。
像松平容保这样的历史长河中的形象,与后世的读者无异,都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名词、一个符号。接受了这一点,再回头看幕末史时才会更加切身体会到他的遭遇:容保以追求武士的伦理道德到极致为理想,却因时代的变化,倒在了奔赴理想的途中。这般努力过的失败者仍然给我们留下了一笔精神财富,那就是:
崇高的道德不仅是作为标准,还可以去实现;决定人行为的不仅有利益,还可以有志向。这些追求理想的人遭受失败、被不解、被嘲笑,但正因他们的存在,平衡着社会黑暗的一面;坚守着义理、激励着后人以此为榜样,使我们纵然不断接受“现实”的残酷打击,还能向往着光明与美好的未来前进。一道从亘古投射入心中的光芒,就这样联结着前人、我们、后辈对清平世界的追求。
愿松平容保公的故事启示每一位志士,不仅在读历史时不要仅仅用利益的观点分析人物的作为;而且也要在了解人物时探究可贵精神,择其善者而从之。不懈努力,追求极致。
八.家禛云:
松平容保公文武兼备,既忠心尊王,又坚定佐幕,所造悲剧者,时局也
;日本之「士道」,不外乎忠与勇。他遵从祖训,在危难之际毅然选择了最艰险的职责,为天皇和将军勤恳效力,展现了武士对祖先、朝廷、主君的“忠”;为保卫会津而抵抗来犯的萨长军队,表现了武士的“勇”。
以今人的眼光看待,他作为一个历史人物固然有“历史局限性”,当然不会十全十美;而作为幕末时代一个真实的、有七情六欲的人物,他克服私利,恪守士道,全身心地按照武士的道德侍奉主君、要求自己、约束家臣,谋求极达到致,也的确到达了巅峰——所侍奉的每一个主君,德川家定、德川家茂、德川庆喜、孝明天皇,无不信赖他。
因此,将他称为「最后的武士」之一,并无不妥。他的失败,映照着武士阶层的失败;他的辞世,代表着武士时代的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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