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初年,很多诗人都希望能在对外战争中建功立业,并在诗中流露出这种渴望,“初唐四杰”之一的杨炯就曾在《从军行》中说:“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
但是战争是残酷的,许许多多的将士捐躯沙场,留给亲人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和哀伤。所以后来,一些诗人开始在诗作中批判战争,渴望和平。
《陇西行·其二》是唐代诗人陈陶写的一首诗,内涵极其丰富,其诗句原文如下:
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读者从情感角度赏析这首诗,发现诗歌情感的突转与延伸,由此体会诗歌风貌。这是一首边塞诗,后两句尤为脍炙人口,然而它的作者却鲜为人知。
对于一个诗星璀璨的朝代来说,陈陶只不过是一个籍籍无名又处王朝没落时期的小辈,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无名小卒,却因一次陇西之行,凭两句诗,名垂诗史。
陈陶是晚唐诗人,约生活在唐武宗时期,因屡举进士而不第,遂隐居不仕,因此,他的生卒年月以及生平事迹也无处可考。尽管他曾作诗十卷,但因战火频仍,年久散佚,如今仅有后人整理的《陈嵩伯诗集》一卷存世。生前不为人知,死后无人关注,这也算得上诗人的寂寞吧!
幸好还有陇西之行,幸而还有《陇西行》。
这首诗的开篇极有气魄,诗卷打开之时,主人公便已列好阵仗,拉开架势,雄心壮志,意气风发,仿佛看到精神抖擞豪气冲天的士兵发下不扫匈奴终不还的誓言。
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本就是男儿职责,因此,“誓扫匈奴不顾身”一句犹如黄河之水天上来,情感一下子便拉向最高潮,喷薄而出,倾泻而下,这场面仿佛一场大战前的誓师大会,激动人心。
从诗歌的写作技巧来说,眼看着刚开头,诗歌的情感好像已经奔向顶点了,后面的情感怎么收?
从想象的合理性和事理与情感的逻辑性来说,这斗志昂扬喊杀震天的战士,接下来肯定奔赴疆场,结果必定是凯旋。如此一来,一首情感激昂、诗脉流畅的赞颂边关将士勇猛威武的边塞战争诗便诞生了。
诗歌的工巧之处就在于,不顺着写建功立业,而是逆向写灰飞烟灭。
满怀豪情征战沙场的将士们最终倒在铁骑下、胡尘里,化为了漫漫历史里的一粒粒尘埃。想当初,五千貂锦,威武雄壮,豪迈动人;
看而今,一切人与事、功与名都埋没在战争的硝烟中,化为乌有。
“貂锦”,本是汉代羽林军身着的锦衣貂裘,此处用借代手法,借指装备精良的部队。
然而,如此雄师却在战场上惨败,可见伤亡之惨重,战争之残酷。再回想前一句战争前的誓师场面,对比之下,更让人感慨心痛。
此处,作者与读者的情感构成一次突转,由极度昂扬转向极度低沉,由出征前的壮怀激烈转入阵亡后的沉重压抑。
这种情感的突转,既造成了战争情节的意外,又带来了读者情感的断裂。
语言看似平淡,构思却很精巧,记叙事件时,前部分有意让读者觉得平淡无奇,或是通过渲染让读者产生对事件发展的趋向的误解,然后再陡然改变事件发展趋向,使立意出人意料,让读者回味无穷。这种“突转”的战争场面,其惊心动魄之处不亚于正面厮杀的描摹。
其实写到这里也就够了。
但对于一位行走陇西,看到太多事物的衰败、人世的离合的诗人来说,却远远没有表达出他心中暗流涌动的苦痛。
诗人踏过了莽荒大漠,走到了无定河边,眼前的累累白骨刺入双眸,触目惊心。
谁能想到一个个庞大苍劲的躯体,被剑刺,遭刀砍,受马踏,经塞外凛冽如刀的寒风刮扫,历荒漠瓢泼如注的大雨浇洗,竟被斫成一具具或完整或零散的白骨,落落躺在寂寞和荒芜里,无人问津。
这“可怜无定河边骨”一句,紧承上一句,是“五千貂锦丧胡尘”的后续和深化,将情感的沉痛深重延伸到哀怜凄凉。
然而这还不够。
诗人又将情感继续延伸,由塞外延伸至江南,由化为白骨的征人延伸到思念征人的亲人身上。
“犹是春闺梦里人”一句像一个慢镜头,将原本对准寒江远去、荒草丛生、白骨散落之景的镜头缓缓转向了温暖如春的江南和闺阁中的妇女。
镜头转移的过程,虚化的是远山、孤雁、逝水、白草。
这两句诗的好处,就是字面上的凝练与跳跃,而在句子的背后又有着内在的紧密的关联。
这句诗里将“河边骨”与“梦里人”并举,美梦之中的人儿,早已是一堆白骨,梦境越美,现实就越残酷,这样的诗句对战争的残酷的控诉岂不是不言而明?
而且白骨森森是冷色调,香闺春梦是暖色调,这种暖色调背后的冷色调,岂不是寒彻心扉?
一首好诗就像一杯好茶,浓缩的是精致,泡开了是味道。陈陶此诗,内容简单,形式短小,意蕴却极为丰富,短短四句,经历了两次突转和三次延伸。这种看似平常、效果却独特的手法,开拓了情感境界,使诗歌内涵深厚博大。正是因为这样,它才能在千年以后,读来仍然让人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