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晓岚受骗

话说有一天纪晓岚同志买了一盒墨，费了不少钱，结果拿回来一看，居然是假的。老纪非常郁闷，以至于他后来写《阅微草堂笔记》时，还把这件事记了进去。这个墨，就叫罗小华墨。罗小华墨到底有多贵呢？罗小华墨是以桐烟制墨，用黄金、珍珠杂捣之，水浸数宿不能坏。墨品极佳，时人誉为“坚如石，纹如犀，黑如漆”，一两的价值堪比黄金。真是名副其实的“墨宝”。

徐海的事业

罗小华名叫罗龙文，号小华道人。明朝嘉靖时徽州歙（音“射”）县人。性格豪爽，颇有钱财，所制的罗小华墨在明清两朝都是属于墨之极品。他和当时的名妓王翠翘关系很好，同时和一个叫绿珠（看到这个，我想起了晋朝的石崇）的青楼女子也有不俗的交往。

这个时候，有一个叫徐海的人由于欠赌债，藏在王翠翘那里。徐海这个人，原来是杭州虎跑寺的和尚，法号“明山”，后来不知怎么就还俗了，还和王翠翘搅在了一起。通过王翠翘的关系，徐海和罗小华取得了联系。徐海也是徽州歙县人，和罗龙文是老乡。罗龙文很欣赏徐海，甚至让绿珠给徐海侍寝，徐海很感动，多喝了几杯酒，就对罗小华说：“大丈夫要干一番大事业，我准备走了，将来富贵了，不会忘记您的！”。当然，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徐海过了几天才走。

徐海干的大事业就是“下海”，这和他的名字比较相符。但他注定不走寻常路，正常的生意他看不上眼，他选择了最直接的致富方式——当海盗。当时的海盗，有个统一的名称，叫“倭寇”，虽然徐海不具备双重国籍，但在老百姓看来，他的所作所为和真正的倭寇没有两样，甚至更凶狠。本着“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的信条，徐海的队伍逐渐壮大，成了海盗中的第二号人物，头号人物是汪直，人称“老船主”。

王翠翘的心思

嘉靖三十五年，徐海在桐乡打败了巡抚阮鹗，手下人无意中把王翠翘、绿珠也抓到了。徐海非常惊喜，他马上让王翠翘当了他的首席夫人，啥事都和她商量，非常宠爱。但徐海显然是一厢情愿，因为王翠翘根本不喜欢他。王翠翘对他虚与委蛇，天天盼徐海倒霉，她好脱离魔掌（翠翘阳为亲昵，阴实幸其覆败）。

上天注定不会让王翠翘等太久，徐海的徽州老乡，大明的东南总督胡宗宪派了一个叫华老人的人来徐海处劝降，徐海不同意，还要杀了华老人，王翠翘阻止了他。捡了一条命的华老人被徐海放了回来。这大概是徐海做的最蠢的决定之一。华老人虽然谈判功夫不行，眼神可是贼好。他跑回去跟胡宗宪说：“徐海不好对付，但他的王夫人眼睛经常左右看，有外心，可以作为突破口。”。这里我几乎怀疑华老人有读心术，不管怎样，徐海的命运在这一刻已经被确定了。接下来，罗龙文出场了。

罗龙文的手段

罗龙文在徐海发迹时就羡慕不已，当年的一个小混混，现在居然需要胡宗宪认真对待，看看人家，想想自己，在羡慕的同时，嫉妒和恨也在心里悄悄地发芽。华老人和胡宗宪说的话，不知怎么传到了他的耳朵里，他觉得出头的机会来了。他让徐文长引荐，见到了胡宗宪，巧的是，他和胡宗宪还是老乡，老乡的心思，老乡自然懂，大家都要建功立业嘛。于是，罗龙文被胡宗宪派到徐海那里。

徐海看到罗龙文来了，开门见山的说：“您是来给胡宗宪做说客的吧！”，颇有一种周瑜问蒋干的味道。鉴于三国演义的故事在那时已经普及，徐海的这番说辞明显是没啥效果。罗龙文直截了当的说：“我不是胡总督的说客，我只不过是看着老朋友的面子，拉你一把。你们行业的老大，汪直已经向胡总督投降，你如果还不投降，死期不远了！”。

徐海显然没有想到汪直会投降，而且这话从罗龙文嘴里说出来非常有说服力，因为汪直和罗龙文都是歙县人，而且两人有姻亲关系【（徐阶）为手削其草，独按龙文与汪直姻旧，为交通贿世蕃乞官】（《明史严嵩传》），具体是什么姻亲关系我也不知道，反正徐海动摇了。此时徐海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把王翠翘和绿珠都叫了出来，这场面是相当的尴尬。但罗龙文举止得体，不谈私事，这让徐海和王翠翘等人高看了一眼。王翠翘于是劝说徐海派人到总督府去沟通消息，并撤去对桐乡的包围。

罗龙文回去后趁机劝说胡宗宪多给王翠翘送点金银珠宝，王翠翘很高兴，觉得胡大人看得起她，如果能说服徐海投降，她或许能脱离徐海的控制，再不济，只要徐海能“从良”，她跟着徐海也能过个踏实日子。怀着这样的目的，她大吹枕头风，效果还真不错，徐海投降了。为了表示诚意，他把他的合伙人麻叶，陈东都抓起来了，给了胡宗宪一个投名状。

徐海和王翠翘的结局

罗龙文的任务完成了，但似乎并没有从胡宗宪那里得到什么特别的好处，因为我们从史书中再见到他时，他已经投靠了严世蕃了，没错，就是严嵩的儿子。而被他忽悠的徐海，则在投降后被胡宗宪杀掉了，据说胡宗宪本不想杀他，结果严嵩的干儿子赵文华恰好也在那里，非要杀，胡宗宪只好同意。

徐海这一生，信错一人（罗龙文），爱错一人（王翠翘），正是这两个人把他送上绝路。但徐海死得并不冤枉，他本是和尚出身，却忘了慈悲为怀，当海盗，把屠刀对准了自己祖国的老百姓，虽然投降，但是是迫于形势，并不是真心悔过，所以罗龙文算计他，虽然私德有亏，但在大节上，是没有问题的。

真正可怜的是王翠翘。她满以为得到了自由，却被胡宗宪当做普通歌姬，让她在晚间举行的庆功大会上唱歌，末了胡宗宪喝醉了还和她一起“游戏”。

宗宪大飨参佐，命翠翘歌吴歈歌，遍行酒。诸参佐或膝席，或起舞捧觞，为宗宪寿。宗宪被酒大醉，瞀乱，亦横槊障袖，与翠儿戏。

等到第二天胡宗宪梦醒时分，非常后悔。为了避免影响扩大化，于是准备把王翠翘赐给一个“永顺酋长”，具体这个酋长是干啥的我也不知道，但从王翠翘后来我反应来看，这个人应该和徐海是同一类型，但是早就投降了胡宗宪。王翠翘不同意，但又无力抗争，只好跟随酋长而去。在钱塘江的船上，她捶床大哭，说：“明山（徐海）待我不薄啊，我却因为国事诱杀了他，杀一酋又属一酋，我还有什么脸面活下去！”，于是投江自尽。

写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那句经典的电影台词前半句“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面前，但我没有珍惜，等到失去了我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此”。只不过这次说这句话的是紫霞，死的却是至尊宝。王翠翘明白这一点已经太晚了，即使去到地下，徐明山还会有原谅她吗？

罗龙文的“坑人”名单

罗龙文之所以投奔严世蕃，除了“良禽择木而栖”外，估计对胡宗宪的行为充满了鄙视。只是让罗龙文没有想到的是，他不仅坑了徐海，坑了王翠翘，后来还无意中坑了严世蕃和胡宗宪，这四个人都是被他“坑死”的。罗龙文投奔严世蕃后，很受严世蕃器重，严世蕃甚至给他弄了个“中书舍人”的官职，所以他又被称为“罗中书”。

严世蕃和罗龙文很合得来，罗龙文还有一手制墨的好功夫，严嵩给嘉靖皇帝这青词时正好用得上。嘉靖四十一年（1562年），严嵩失势，严世蕃被判流放广东雷州，不料严世蕃途中擅自返回故里，并大肆扩建府第，罗龙文直到这时，仍然对严世蕃不离不弃，他本来被参劾，流放浔州，但不久就逃还徽州老家，又数次往来于江西，和严世蕃一起搜罗亡命之徒，甚至还想运作严世蕃去日本，具体想干啥不清楚，反正后来这些成为他和严世蕃的罪状之一。

这一切都逃不过严嵩的政敌徐阶的眼睛，但还没等他动手，御史林润忍不住了，接连参了严世蕃两本，说他勾结不法人员，还当逃兵，同时还把严世蕃陷害杨继盛和沈鍊的老账都翻出来，想一举置严世蕃于死地。嘉靖皇帝一生气，又把严世蕃抓回京城，当然，同行的还有罗龙文。皇帝命令搞三法司会审，罗龙文很害怕，严世蕃却不以为然。他告诉罗龙文不用害怕，因为他知道继盛和沈鍊的事情是皇帝亲自拍板的，如果说这件事错了，相当于否定了皇帝。而皇帝是不会认错的，所以他们不会有事。

不过严世蕃没想到，徐阶从罗龙文那里找到了突破口。罗龙文勾结倭寇（有前科），所以严世蕃也与倭寇挂上了钩，他们聚集亡命之徒，并企图里通外国，逃往日本，这叫“通倭”。然后，严世蕃在老家修房子，根据现场勘查，这是一块有王气的土地，这是威胁皇权，是“犯上”。而“通倭”与“犯上”都是嘉靖皇帝非常忌讳的事情，罗龙文间接坑了严世蕃一把。果然，经过徐阶修改的弹劾奏章送上去，严世蕃与罗龙文被判了死刑，而且是立即执行。于是，罗龙文结束了他“坑人”的一生。

令罗龙文没有想到的是，他最后居然还坑了一把胡宗宪。在对罗龙文抄家时，御史意外发现了胡宗宪以前被弹劾时写给罗龙文的信件，信中请求严世蕃帮忙，并附有自拟圣旨一道。假拟圣旨，这性质和谋反也差不多了。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十月，胡宗宪再次被押赴至京。在狱中，胡宗宪写下万言的《辩诬疏》，为自己进行辩解。可是《辩诬疏》递交上去后，迟迟没有结果，胡宗宪无法忍受，嘉靖四十四年（1565年）十一月初三日，胡宗宪写下“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的诗句后，自杀身亡，时年五十四岁。

罗龙文的“坑人”名单上在写了“徐海，王翠翘，严世蕃”后，又加上了胡宗宪的名字，这下该消停了吧，但是别忙，还有一个，就是文章开头提到的纪晓岚。罗小华墨，在明清两朝都是顶级的墨宝，据《五杂俎》记载，罗小华墨，每挺重二两多。而纪晓岚买了十六挺，重量在32两左右。罗小华墨一两至少值黄金一两，这还是明朝的价格，纪晓岚此时买，估计要大大的破费了一笔。关键还买的是假货，虽然罗龙文不是故意的，但还是被动坑了纪晓岚一把。罗龙文如果泉下有知，估计只能苦笑。

和《明朝那些事儿》的区别

如果有读者读过《明朝那些事儿》，会发现我写的罗龙文和那本书里写的不一致。其实，我也是这本书的忠实读者。徐海，罗龙文，王翠翘这一段我也读过，当时也是很感慨这段悲壮的爱情。但当我查阅相关资料的时候发现有些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

首先，罗龙文不是像一个混混那样只会挑拨离间，相反是个非常有名的制墨行家，这一点在各种史籍资料上都是有据可查的，如果是书法爱好者可能还听过罗小华墨这个名字。

然后，罗龙文有着很深的背景，他和汪直是姻亲关系，这一点来源于《明史》，前文有提到，而且我觉得可信度很高，虽然据说清朝修史对明朝各种黑化，但具体到罗龙文这种连传记也没有的小人物，我想还不至于此。关于这一点，《明史纪事本末》这本书也有提及，而《明朝那些事儿》里面严世蕃和罗龙文被捕后的情节，和《明史纪事本末》的记载几乎完全一致。还有在《虞初新志》里记载罗龙文和王翠翘是老相识，这个不见于正史，但《虞初新志》的编写者张潮也是徽州人，算是罗龙文老乡，成书年代据罗龙文也不远，想来还是有一定可信度度的。

再就是王翠翘，她本来叫王翘儿，后来才改名叫王翠翘，据明朝人的著作，比如我写此文用到的《虞初新志》记载，王翠翘根本就不喜欢徐海，只是在最后才心生悔意。为了搞清楚《明朝那些事儿》里面提到的两个人的真挚的爱情，我专门查了一下这本书里面提到的《金云翘传》这本小说，《明朝那些事儿》里面说是叫《金云翅传》，但实际上是叫《金云翘传》。我找到了电子版，里面的情节和《明朝那些事儿》大致相同，但是别忙，还有后半部分，王翠翘投水自尽后被人救起，后来和自己原来的未婚夫完婚了，生活美满幸福，但此后终生不行男女之事。

那么为啥《明朝那些事儿》没写这部分呢？作者的原话是“当年我在省图书馆找了两天，才翻到一本比我大八十多岁的残本，着实不易。”，既然是残本，那么很可能就缺了这最后一部分。

所以我猜测罗龙文，徐海，王翠翘的故事，《明朝那些事儿》的作者可能采用的资料就是《明史》，《明史记事本末》以及《金云翘传》三部分，这几本书在《明朝那些事儿》里面均有提及。

墨干倘卖无

罗龙文，徐海，王翠翘三个人，虽然在史书上只有只言片语，但他们以各自不同的方式名留青史，罗龙文靠他制的墨，而王翠翘和徐海则靠他们的爱情故事。时至今日，罗小华墨早已成了不可多得的藏品，据说世上只有寥寥数件真品，也不大可能拿出来卖了。大家想看，也只能去故宫博物院了，那里还藏有一件“一池春绿”墨。也许，用罗小华墨来书写他，徐海，王翠翘的这段历史，也是罗龙文的心愿吧，只是现在，墨已干，情已逝，空留叹。

参考书目：

《明史》

《明史纪事本末》

《虞初新志》

《五杂俎》

《金云翘传》

《阅微草堂笔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