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不见的战线，卧底是风险最高、回报最小的行当：不管在哪一方潜伏，即使没有被捕，回来后也不可重用，如果审查出一些问题，就可能万劫不复。

熟悉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历史的读者诸君，可能还记得一位姓潘的优秀特工，因为与上当与汪某人见了一面而没有向上级汇报，事发后受到了严厉处分——他如果不是有那个污点，授衔的时候就可能会站在李克农身后了。

李克农专克戴雨农，这名字听起来就比较霸气，而我们熟悉的风筝郑耀先、影子韩冰就差些意思了，还不如余则成的峨眉峰好听一些，所以当“郑耀先”在《胜算》中以“瓦吉姆”的代号出现的时候，还特意告诉临河保安局局长福原：“为了保密，间谍都有代号，什么雪狼啊、零五七呀、峨眉峰啊……”

“唐飞科长”结结巴巴说出这番话的时候，福原差点气歪了鼻子，散会后对着蔡梦摔了文件：“不同意！他简直是哗众取宠，净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糊弄！他跟我说他昨天想案子想了一夜，我看他是喝酒喝了一夜！”

福原虽然气得鼻子都快歪了，但汉语却说得比唐飞还溜，能把“弄”读成“能”的四声，说明他剃掉小胡子，走在哈尔滨街头，谁也想不到他是个鬼子。

福原从小在哈尔滨长大，所以上司川入胜一并不信任他，还说福原死了也进不了厕所，看来福原这么多年潜伏在哈尔滨，即使后来公开身份当了保安局长，也已经被打入另册。

事实上福原已经五成以上汉化，官川入和涩谷将错就错掩盖“牡丹乌拉计划”真相，让成田裕介和那七个军官成了枉死鬼，福原对着蔡梦，表现出了对上级鬼子的失望和鄙视：“这是一种腐朽的味道，你看，像我们这种犯错的罪人，本来应该受到惩罚，但是现在我却升了官，一场重大的失误，结果变成了功劳……”

在东北呆的时间长了，福原这个鬼子已经不纯了，难怪他跟加藤科长和“川入长官”表现得都不一样。

吴人有楚音，鬼子说人话，这就是环境的影响，同样道理，卧底在对方的地盘上呆的时间长了，必然潜移默化受到极大影响，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蓬生麻间不扶自直，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影子韩冰潜伏在延安，最后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红的还是白的了，她最后跟郑耀先摊牌的时候，可谓百感交集：“我一向以共产党员的标准来严格要求自己，都忘记自己是军统了。是你！是你叫我想起还有这么个身份！我无数次问自己是人是鬼，回答，是鬼……共产党在抗战中替军统出生入死，而军统却为共产党赶走国民党而舍命打天下！表面上，你比军统还像军统；我呢，比共产党更加布尔什维克！”

韩冰已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所以她选择了喝下毒酒，因为她知道自己即使回到军统（保密局）也适应不了那里的黑暗了，她寻找风筝，只是在完成戴笠交给她的任务，同时也解开自己的心结而已。

韩冰表面是红的，内心也是半红半白，如果郑耀先的“军统六哥”身份在延安被揭穿，韩冰会毫不犹豫地开枪将其击毙——这一方面是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也是本能的反应：巾帼女英雄韩冰，击毙罪大恶极的鬼子六，那是不需要心理斗争的。

韩冰杀“军统特务”绝不会手软，我们看《风筝》原著和电视剧，也会发现郑耀先杀起地下党来，其手段之残忍，连戴笠看了都有点肝儿颤：“郑耀先没吭声，接过手枪换过弹夹，随手插入枪套。‘这老六够狠。’远处观刑的戴雨农，不由眉头一皱，掏出洁白的丝帕，轻蘸额上的冷汗，‘溅了一身血，居然连眼睛都不眨。’”

因为卧底工作的需要，潜伏者有时候也不得不对自己的战友开枪，陆汉卿对郑耀先说得很明白：“你就是军统的王牌特工，戴笠手下八大金刚的老六，你就是心狠手辣，人人得而诛之的鬼子六！你自己想一下，你算一算，死在你面前的自己人，有好多个（方言，有多少的意思）？组织上有很多人做梦都想把你吃了，连骨头渣渣都不给你留下来！”

郑耀先一直想恢复“人”的身份，但是斗争的需要，他却只能做鬼。做鬼时间长了，他身上自然也就有了鬼气，所以袁农一直看他不顺眼。

真正高明的特工，都能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是再高明的特工，时间长了，也会分不清自己是人是鬼、说的是人话还是鬼话。

韩冰一点点染红，郑耀先表面上漆黑一团，这样的人即使回到出发点，心也很难回去了：郑耀先即使回去跟陈国华马小五当了公开身份的同事，他那一套做法也不会被接受，他教马小五“谈恋爱”，可谓机关算尽只求目的不择手段；韩冰一心想揭穿周志乾的身份，对宫庶和延娥冷嘲热讽，那种仇恨，还真不是装出来的。

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郑耀先和韩冰都是卧底，回到原本的阵营，仍然洗不清卧底的嫌疑，如果店小二许忠义的“老大”陈明（《渗透》中的人物，原型可能是军统东北区副区长兼沈阳站站长陈旭东）见了他们，也会问一声：“弟（妹）儿啊，你到底要卧几个底呀？”

韩冰是影子，只有在光线之下，物体才会出现影子，所以影子黑暗，本体却一定有至少一面光亮，所以影子是消除不掉的，而风筝断了线之后会飘向哪里，可能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就更别说掌控方向了。

风筝飘在天上，地下一定会留下影子，影子也像随风而去的风筝一样，看得见，摸不着。

风筝可能是影子，影子也可能是风筝，郑耀先和韩冰最后的对话，除了他们两人之外，再没有人任何人知道，这显然是违反纪律和原则的，于是两人的真实身份，也就成了永远的谜团。

读者诸君可以试想一下，换做您是钱副部长、陈国华，或者您是戴笠、毛人凤、叶翔之，又会怎样安置“归队”的郑耀先和韩冰？

人都想活出真我，但是特工不能，他们的假面具一旦戴上，就再也摘不下来，福原和韩冰也好，郑耀先和唐飞也罢，这些特工伪装得太好，就会迷失了自己，所以福原和韩冰看起来总让人感觉怪怪的，相貌完全相同的唐飞和郑耀先，也会让很多人看了有点不舒服。

卧底归来，可能有鲜花，比如有审查，而审查的结果，也只能是“听他说”，历史上真实存在的吴敬中（原名吴景中，曾做过军统临澧特训班教官、军统西北区区长、东北区区长、天津站站长）修改的那句古人名言，用在卧底考察上十分恰当：“所信者听也，而听尤不可信！”

郑耀先当然是可信的，但是毛人凤和叶翔之信不信任韩冰，那可就难说了，睿智的读者诸君看了福原、韩冰、郑耀先这三个“特务”，肯定也有自己高明的见解：在您看来，像韩冰和郑耀先那样的潜伏者，回到各自阵营后，应该如何使用？袁农曾经被捕，但“逃回”后还能做反特工作，是不是不合常理？如果郑耀先和韩冰诀别的时候有第三个人在场，又会听到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