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咸丰皇帝推行的改革中,许多都是处于被动局面下,不得已而为之之举措。也因此,改革往往不够彻底,不仅治标不治本,还容易遗留下后患。
比如史论中盛赞咸丰的一条改革,为“兵不足而兼用勇”。所谓“勇”指乡勇,意为地方民兵的团练制度。清朝团练制度并非咸丰开创,但却由他所发扬光大,主要因为面对太平天国之乱时,朝廷的常备正规军——八旗兵和绿营兵已基本失去作战能力,故咸丰命令各地官员回乡团练民兵,冀望以此作为对抗太平军的主要战力。在四面开花的地方团练中,以曾国藩、胡林翼等在湖南创办的“湘勇”最为成功,后来也成为了扭转乾坤,击溃太平天国为清朝续命的最大功臣。
咸丰放手让地方团练乡勇,是冒了很大风险的。正如曾国藩初战告捷,收复湖南全境和湖北武汉黄石诸郡后,大学士祁寯藻对咸丰的警告:“曾国藩以侍郎在籍,犹匹夫耳。匹夫居闾里,一呼,蹶起从之者万余人,恐非国家福也。”地方团练势力是把双刃剑,利用得好,可以用作打击敌人的武器,用得不好,容易反噬自身。尤其清朝作为外族统治的政权,危险系数更加直线上升。平心而论,咸丰能冲破重重阻力,最大程度发挥团练的作用,体现了他过人的远见和魄力,换了道光来做这件事情,绝难有这种破而后立的胆量。
然咸丰重用乡勇,作为一时应急之道则可,以为长久之计则不然。我们前面讲到,清朝正规军由精锐之师逐渐蜕变为一群老弱残兵,乃制度性因素所造成。咸丰要在军事上进行改革,着力点应在于啃制度的硬骨头,甚至要触动旗人自身的既得利益,去重新打造一支有战斗力能打硬仗的中央正规军。但咸丰或许是没有意识到,也可能是没有时间去做这件事情,结果是兼用成了专用,一味地倚仗地方团练势力,尽管短期内取得了成效,却也同时埋下了隐患。正如前面讲到的,乡勇并非正规军,本属于“编外人员”,朝廷本来是没有这些人的编制的。若不给他们封官,谁肯为清朝卖命?故咸丰不得不为此增加编制。这样一来,使得本已庞大而臃肿的官僚机构变得更加膨胀,而日后战争结束要进行裁撤,也会引起许多麻烦。胡林翼在世时,曾论及此中之弊:
“太平军封王太滥,诸王各不相下,不受节制,故行军难有统帅;上游仅恃陈玉成,下游仅恃李秀成,非有节钺之尊也。官军提督、总兵,黄马褂,成烂羊头,一旦乱平,朝廷那有如许官,有功者无以为生,必生意外。观敌军封王之滥,事必无成,我军后日之隐忧,正中此弊。”
胡林翼提到的这点还是小事,更为严重的是,随着乡勇势力的不断发展壮大,让一些地方大员具备了军阀初期的一些特征。从曾国藩,到李鸿章,再到袁世凯,晚清以来疆臣军阀化不断加深。曾国藩之湘勇,李鸿章之淮勇,世人多以湘军、淮军称之,更能道出其实质,已经超脱了地方民兵组织的范畴,自成一军。清廷虽在名义上领导着这些军队,但掌控力已然大大下降。在对太平天国作战结束后,清廷为了防止一家独大,一度采取了拉一派打一派,让各方势力互相牵制的制衡策略。但正确的制衡手段,如人执掌天平,筹码尽在己手,即便暂时失衡,亦可随时收拾全局,其前提是自身具备强大的实力。若自身强大的前提不存在,那这种制衡就像悬崖上走钢丝,一旦失去平衡,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自咸丰皇帝舍兵用勇,二者兴衰更替,清廷不得不通过汉族大员来间接控制军队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但始终找不到好的解决方案。清末之世朝廷外强中干,爱新觉罗氏子孙不肖,处危险境地而不自知。
《张之洞年谱》记载,在一次关于是否要尊重民意的争论中,摄政王载沣对张之洞妄言:“怕什么,有兵在。”张之洞退而叹息:“不意闻此亡国之言。”
载沣无识,自以为还能对军队发号施令,而张之洞则看得更清楚,彼时之清军已不听命于爱新觉罗。最讽刺的是,宣统三年(1911年)武昌起义一声枪响,恰恰是载沣口中之兵,充当了推翻清朝两百多年统治的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