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在欧洲旅行时,我在大巴车上看过一段短视频,视频内容早已模糊不清,只剩下开头那几句极具挑逗意味的话牢牢钉在记忆里——
丘吉尔庄园居然不是丘吉尔的家?
丘吉尔祖上居然是个“小白脸”?
丘吉尔年轻时居然是倒数第一的“大学渣”?
丘吉尔可能还是戴安娜王妃的表哥?
布伦海姆宫(丘吉尔庄园)
布伦海姆宫(丘吉尔庄园)
布伦海姆宫(丘吉尔庄园)
两年后,当我真正走进布伦海姆宫,也就是所谓的“丘吉尔庄园”,那几句话像是被宫殿屋顶的风铃重新摇响,又一次从脑海深处翻涌而出。
原来,关于这座庄园,关于“丘吉尔”这个名字,历史的正经故事与旁逸斜出的八卦,从来就是并行不悖的两条线。
宫殿高墙静默矗立几百年,向每一位来访者讲述功勋与荣耀;而游人们在回廊与花园里低声交谈的,则是:
这宫殿差点没建成?
约翰·丘吉尔(约1685–1690)
第一代公爵居然靠“脸”上位?
童年时期的温斯顿·丘吉尔,摄于1881年
童年的丘吉尔(右一)与母亲在一起
二战名相少年时是学渣?
而他居然和戴安娜王妃算“亲戚”?
你会发现,一座庄园的魅力,往往恰恰来自这些“正史”缝隙间的边角料。
毕竟——八卦从某种意义上,也是文明的一部分,是推动历史向前滚动的闲话与好奇心。
当年听时只觉得荒诞有趣,可当我真正站在宫殿外的青铜大门前,那些看似轻佻的文字,却忽然与眼前这片庄严历史开始重叠起来——它们不再是笑谈,而是立体的人生伏线,是时间留下的裂缝,人们从那里窥见真实。
一座宫殿的荣耀:差点无法完工的胜利
布伦海姆宫的存在,本是英国对胜利最高的褒奖。
布伦海姆宫全景图
1704年,第一代马尔堡公爵约翰·丘吉尔在布伦海姆战役中大败法军,扭转了欧洲的格局。作为嘉奖,安妮女王赐予他大片封地,并拨下巨款建造宫殿——以“胜利”之名。
可胜利的荣耀背后,其实悄然埋着危机。
1722年竣工之前的十七年里,这座宫殿几经停摆、资金短缺,甚至因为安妮女王去世而完全断了财政支持,欠薪、拖款、债务如潮水般漫上来。
马尔堡公爵一家,1694年由约翰·克拉斯特门所绘。、左起公爵,依序是伊丽莎白、玛丽、公爵夫人、亨瑞埃塔、安妮和约翰
公爵夫妇不得不自掏腰包、咬牙坚持,只为让这座象征国家荣光的建筑最终不至成为废墟。
但讽刺的是,那位为它一手开启时代的公爵,却没等到它真正完工,也没有在此住上一日。
站在宫廷回廊中,我忽然觉得历史有时像一位冷静的雕刻师——
他把荣耀烙在石柱上,却也毫不留情地刻下遗憾。
巨大与不完满原本就是一体,传奇往往需要缺口来透气。
宫墙背后的风流:从“小白脸”到三大元帅
沿着宫殿向右走,是一座关于家族的展厅,里面挂着第一代马尔堡公爵约翰·丘吉尔那幅著名的肖像——挺拔、俊朗、目光坚决。
约翰·丘吉尔,第一代马尔堡公爵,英国军队总司令兼军械总监,1702 年
想起曾有人用一句话概括他的一生:“从靠姐姐光环的小白脸,到欧洲最强将领之一。”
那句戏谑的评价,竟意外贴切。
约翰·丘吉尔,戈弗雷·内勒绘;17世纪末或18世纪初
约翰·丘吉尔(1650–1722),第一代马尔伯勒公爵 | 英国艺术
约翰·丘吉尔,第一代马尔伯勒公爵,由戈弗雷·内勒爵士及其工作室绘制
他少年时家道中落,是姐姐与国王詹姆斯二世的关系,替他推开了宫廷的大门。
但决定他名留史册的,却最终是战场。
约翰·丘吉尔,第一代马尔堡公爵
约翰·丘吉尔,第一代马尔堡公爵,戈弗雷·内勒爵士绘制
1706年拉米利战役中的马尔堡
约翰·丘吉尔,第一代马尔堡公爵
他与奥地利的欧根亲王、法国的维拉尔元帅并称欧洲十八世纪前期三大名将。
不可否认,这位先生不仅勇敢,能打仗,且确实是一枚妥妥的大帅哥。
在马斯特里赫特之战、索尔湾海战、英荷与法荷的交锋中,他用冷静、果断、以及非凡的战术能力,赢得了王室和欧洲诸国的赞叹。
约翰·丘吉尔——马尔堡——布伦海姆战役
马尔堡和他的总工程师约翰·阿姆斯特朗,可能是伊诺克·西曼所绘。图中描绘了他们讨论布尚围城战的情景
奥德纳尔德战役中的马尔堡,1708 年
站在宫殿中央的穹顶廊下,我抬头望着那些天顶壁画,忽然意识到:
宫廷绯闻只是围观者的谈资,
而真正铸成这一切的,是他在枪火中换来的荣耀。
一个人的来路,可以泥泞,可以苟且,
但只要最终站得足够高,便能重新定义自己的名字。
一个“学渣”的反击:玩具士兵与诺贝尔文学奖
走到走廊尽头,一个不起眼的房间悄悄地站在那里。门旁的牌子写着:
“温斯顿·丘吉尔出生地。”
没有金色的壁画,没有华丽的吊灯——只是简单的家具和安静的光。
但正是这种低调,让人更深刻地感受到历史的奇妙与宿命。
在这样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房间里,
一个将改变英国命运的人悄然诞生。
温斯顿·丘吉尔出生的房间
1874年11月30日,温斯顿·丘吉尔出生在丘吉尔家族的府邸,美丽的布伦海姆宫,也就是丘吉尔庄园。
第二天,英国著名的《泰晤士报》就发布公告,声明伦道夫·丘吉尔夫人在昨天晚上生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婴。母子平安云云。
有人会说,《泰晤士报》可是英国首屈一指的主流报纸,一向有英国社会的忠实记录者之称。至于为谁家生孩子浪费笔墨吗?其实这也不奇怪,丘吉尔家族的背景实在太大了。
在英国,最尊贵的是王室,王室下面是国王册封的20位公爵。丘吉尔家族就是其中排名第十的马尔堡公爵的世袭继承人。
时年21岁的丘吉尔,摄于1895年
相比老约翰的传奇,我更为他那位隔着两个多世纪的后辈——温斯顿·丘吉尔——停驻许久。
宫殿一侧的展柜里,静静陈列着一排小小的铅质士兵。
谁能想到,它们不是随手摆放的装饰,而是少年丘吉尔曾经整整排布过的“军队”——
一个步兵师,一支骑兵旅,阵线清晰,后勤明确。
而那时的他,不过是一个在课堂上数学成绩垫底、拉丁文考得一塌糊涂的孩子。
我站在那里,忽然产生一种暖意又微酸的感受:
老师的失望、父母的疑惑、成绩单上的刺眼评价,都没能剪断他通往人生真正方向的路。
成绩、名次、能力标签,那些教育体系里的标准答案,终究只是在某个年龄阶段的量尺。
真正的丘吉尔,从来不在课堂里,而在更辽阔的世界里。
而他最终写成了43本书,拿下诺贝尔文学奖;
画了500多幅油画,成为皇家艺术学院的荣誉院士;
在南非的青年丘吉尔,此时的他作为记者在此报道第二次布尔战争,他也在此行中制造了使他声名大噪的越狱
咆哮的狮子,1941年
在二战最黑暗的时刻,从下议院举起“胜利”的手势,带领国家度过废墟般的时代。
站在他出生的这座宫殿,我想起他少年时那份成绩单上令人摇头的评语:
“整体有所进步,但仍然非常困难。”
命运的笔触,多么幽默。
一个“困难重重”的孩子,最终带领一个国家穿越时代最难的关口。
堂亲关系:贵族的血脉交织
临走前,我在族谱前停下很久。
丘吉尔是否是戴安娜王妃的堂叔
关于“丘吉尔是否是戴安娜王妃的表哥”的传闻,在这里终于找到答案:
弗朗西斯·斯宾塞-丘吉尔,马尔堡公爵夫人的全身肖像
小资料:弗朗西斯·安妮·艾米莉·斯宾塞-丘吉尔,马尔堡公爵夫人(1822年4月15日-1899年4月16日),是一位英国贵族女性,英国贵族和政治家约翰·斯宾塞-丘吉尔,第七代马尔堡公爵的妻子。她的一个儿子兰道夫·丘吉尔勋爵是首相温斯顿·丘吉尔爵士的父亲。她共有11个孩子,主要住所是宏伟的布伦海姆宫。
他们不是表亲,但确实同属斯宾塞血脉——
一个成为英国帝国时代的象征,
一个成为世纪末王室与命运交锋的传奇。
人们喜欢在这类关系里寻找巧合,但我更愿相信:
某些血脉里,确实流淌着让人不甘平凡的力量。
一战中的丘吉尔(图中前方中间者),摄于1916年的法国-比利时边境
在时代的阴影下:回望丘吉尔,也回望我们自己
离开宫殿时,天空缓缓睁开光。
布伦海姆宫辉煌、坚固、安然,
但它所承载的时代,却早已随风逝去。
我忽然想起一个沉甸甸的问题:
在如今的欧洲与世界局势下,还会有那样的丘吉尔吗?
俄乌战火已经延烧3年多了,
炮声仍在边境回荡,
难民仍在迁徙;
国际关系反复拉扯,
新冷战的阴影像一片庞大的阴云压在欧洲上空。
英国政坛更是不安宁:
首相换了一任又一任,
民粹与分裂情绪盘旋在议会屋顶,
脱欧后的英国似乎还没找到新的方向。
1935年,为自身的议员选举造势的丘吉尔(图中右侧台上)
战争胜利时,丘吉尔向民众挥手致意,并比出他标志性的“V”字手势
丘吉尔与张伯伦,摄于1935年。
1949年的丘吉尔
丘吉尔与伊丽莎白二世女王、查尔斯王子及安妮公主合影,1953年2月10日
丘吉尔会见埃塞俄比亚皇帝海尔·塞拉西,1954年10月22日,他是英国在二战中的非洲盟友之一
丘吉尔与安东尼·伊登、迪恩·艾奇逊和哈里·杜鲁门,1952年1月5日
丘吉尔、罗斯福与斯大林在1945年2月雅尔塔会议上
斯大林、罗斯福和丘吉尔在德黑兰会议,1943年
比起过去那个在下议院掷地有声、以一声“胜利”让全国振奋的铁血首相,如今的欧洲政坛,更像被现实牵扯着挣扎前行。
我站在宫殿拱门前,不禁自问:
在风雨骤起的时代,还会有人像丘吉尔一样,在明知艰难的方向上作出最沉重也最果断的选择?
又是否还会有人以清晰的远见、巨大的勇气和孤独的担当,去抗衡时代的黑暗?
我不知道答案。
也许未来会给出,也许不会。
但走出宫门的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布伦海姆宫真正存在的意义:
它不仅在诉说过去,
更像一面镜子,让每一代人照见自己的时代与责任。
丘吉尔终将属于历史,
但他那句掷地有声的话,却在风中回荡:
“我所能奉献的,只有热血、辛劳、眼泪和汗水。”
而我们此刻所面对的世界,
同样需要智慧、勇气与清醒的人。
也许丘吉尔不会再出现;
也许我们已经不再允许历史诞生一个那样的巨人;
但当我转身望向这座宫殿,我仍旧愿意相信——
总有某个人,在某一个时刻,会站出来。
在迷雾中举起光,在绝望中回声说:我们会赢。
就像这座宫殿前的冬日晨光那样,
虽迟缓,却终归照亮。
布伦海姆宫丘吉尔生平展览图片:
女王为表彰丘吉尔为英国和世界所做出的杰出贡献,准备授予他英国最高荣誉嘉德勋章,并册封他为伦敦公爵。他的祖先约翰·丘吉尔也是因为显赫功绩受到女王册封公爵,历史的轨迹是惊人的相似。不过,因为多种原因,丘吉尔拒绝了公爵头衔,只接受了嘉德勋章,并于1965年中风去世,享年91岁。
丘吉尔与未婚妻克莱门汀·霍齐尔在1908年结婚前合影
丘吉尔 与孩子们
文、图片编辑︱潘天翠
图片源自《维基百科》及其他英文网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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