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山春秋 | 范利青
创始人
2025-11-11 12: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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屈指算来,我在大镜山栖居竟已二十年了。

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这大镜山,恰似一位沉默而长情的老友,看着我匆匆而来,也看着我又匆匆而去;看着我意气风发地闯入,也看着我疲惫落寞地归来。其间虽有短暂别离,或因机构重组,或为俗务缠身,但兜兜转转,心终究还是被它收了回来。若说对这段时光、这座山,没有一点“情分”的话,那是连自己也不信的;可若真要从中提炼出什么春秋大义、人生至理,又未免穿凿可笑。这情愫,宛若山间晨雾,看得见,摸不着,丝丝缕缕浸润着你,待要伸手去捉,便从指缝间溜走了,只在肌肤上留下一层凉沁沁的的润湿。

大镜山值得吟诵,来过这里的人都这么说。那悬于山腰的云栈道,那碧波荡漾的水库,那四季常青的茂林修竹,皆是它备好的诗题,静候游人品题。而其中最动人的季节,莫过于春与秋了。

春天的镜山,是位清清秀秀、温婉可人的邻家少女。我占了地理之便,不必像远道而来的游客,需一番郑重筹划方能赴约;我只需随心踱步,便能闯进她的诗情画意里。岭南的春天来得早,满山林木从睡意朦胧中苏醒,枝枝叶叶便从经冬的残叶中舒展开来,带着怯生生的、试探性的嫩绿。三角梅、风铃木已经按耐不住,早早的闪亮登场,那些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也从石缝间、树根旁探出头,招摇着柔嫩的小手。蜂儿、蝶儿扇动纤薄的翅膀,在花叶间忙碌,那嗡嗡的细响,连同林鸟青涩的试啼,都沾着稚气未脱的羞涩。这光景,太新、太嫩、太饱含希望,与我这般年纪的心境,终究隔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隔膜。它总让我无端地自惭形秽,觉得身上沾染了太多尘世的疲沓,不配消受这纯粹的、跃动的生机。也许它本就该属于懵懂少年,属于那些无忧无虑、早已逝去的岁月。

然而,我仍是爱看这景色,尤其是有雾的早晨。那些年轻的面孔,三三两两,从曲曲折折的云栈道上逶迤而来。山间的露珠不经意间浸染了他们的春衫,初升的霞光晕染着他们青春的脸庞。他们笑着,说着,声音清亮亮的,混着草木的清气,汇聚成一股扑面而来、不可阻挡的青春气息。我站在道旁,像个局外看客,心里却分明知晓:这或许才是镜山的春天——它不在我身上,却从我眼前流过,让我得以窥见生命最初的模样。

待到暮春,镜山便褪尽了那点羞涩,蓬蓬勃勃地向世界敞开了胸怀。那绿,不再是浅淡的,而是霸道的、喧哗的,几乎要漫溢下来。鸥鸟在水库上空盘旋,发出热烈的鸣叫。那些藤蔓仿佛失了管束,张牙舞爪地四处攀援,透着一股野性的力量。林子里开始响起湿热的、试映性的蝉鸣,一声两声,继而连成一片。这份热烈,带着火一般的温度。它让我忽然想起年轻时的自己——那个在同样的季节里,喜欢奔跑、呐喊、歌唱,任凭汗水淋漓,以为能征服脚下所有道路、眼前所有山峦的青年。那时的热烈,与山的蓬勃,原是合拍的。

当夏日的蝉声渐歇,山间的绿意便悄然沉淀,我知道,秋的使者已踏雾而来。

镜山的秋,却独具风情。它没有北方的萧索与空旷,反倒添了些许飘飘欲仙的诗意。这个时节,岭南的汛期尚未结束,雨水常常会扰乱我的行踪。我喜欢在黄昏时分,沿着云栈道漫步。此时山环着水,水绕着林,轻雾迷迷蒙蒙的,像一层乳白色的流动薄纱。越往上走,水汽便越发厚重,及至山顶,几十米外的景物都隐没在云雾缭绕之中。四野白茫茫一片,仿佛脚下踩着的不是凡间泥土,而是仙家的祥瑞之气。这光景,竟真有几分得道成仙的感觉。我想,李白写“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时,大抵也是这般心境。

我偏爱这样的天气。平日里山远水阔的远景,此刻都被暮色与雾气遮蔽。那些漫无边际的层峦叠嶂,在这片混沌里,无限缩小,最终凝固成我脚下这一方小小的观景台。立于镜山之巅,平日里的琐碎烦恼,以及渺如微尘的卑怯,似乎都在这空濛的灵气中消散殆尽。一种奇异的、恍若睥睨天下的释然感,就会从心底油然而生。这感觉自然是虚幻的,是这山、这雾联手赠予我的一场好梦;然而,人有时不正是靠着从虚幻中汲取的力量,才得以确认那一点真实的存在么?

从山顶下来,行至水库右边的那段云道,又是另一番风致。道旁植着数株桂花,间有修竹挺立,风骨铮铮。秋风乍起,竹叶飒飒作响,流淌着一种清冷的韵味;而桂花的甜香,却不管不顾地从疏疏竹影里透出来,浓得化不开,在清寂的山林里横冲直撞。你无需刻意“弄花”,只需从树下走过,那香气便会沾上衣襟,浸透发梢。“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宋之问笔下那缥缈的意境,想来也不过如此。我常常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心甘情愿地做个贪恋的香味俘虏,在那株开得最盛的桂树下,离花三尺,痴痴地伫立良久,让自己彻底融进这无边无际、温柔而霸道的花香里。

二十年,于山而言,不过是几度叶落、几度花开;于我,却几乎是四分之一的人生。这镜山的春秋,看久了,便渐渐分不清:究竟是我在看山的风景,还是山在看我的流年?春的萌发与秋的沉静,热烈与空灵,不也正映照着人心的起伏与生命的节律么?山是亘古的镜,人是镜中倏忽的影。影来来去去,镜默然不语,只将春秋变换,一遍遍地演给世人看。而当我俯身拾起一枚被秋露打湿的落叶,心中便有些恍然:也许我也曾是一片山间新绿,但终将归于泥土,而山仍会以新的春秋,等待下一个二十年。

风过林间,桂花落满身。我与山的呼吸,早已分不清彼此;山与我的岁月,或许原本就是一场无声的共谋。

作者简介

范利青,男,河南淅川人,人力资源管理师、工程师,爱好文学,记录生活本真,收藏点滴美好,曾在《中国作家网》《中国诗歌网》《西安日报》《三角洲》《人民作家》《大河文学》《深圳文学》《儒林文院》《顶端新闻》《生态环境学》等不同媒体期刊发表散文、诗歌、论文多篇,有作品入选《中国当代散文精选300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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