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拿到今天人手里,脑子里打个转会停住,皇帝坐在紫禁城里管着那么多百姓,听到对面那位英格兰的主事人二十来岁,嘴角一翘,笑出了声音,那笑不掩着,像茶盏里冒的热气,一圈一圈往上飘,落到梁上,人都跟着轻松了,谁也没想到这笑背后接的不是一段趣闻,接的是一条船的震动和城门外的炮烟。
道光那几年年纪不小不大,案头的奏折堆出来一堵墙,鸦片进城门,银子出国门,头皮发紧,广州那头押来一个洋人,说是英国的,皇帝坐直了身子,手边的茶温温的,抬眼就问,你们国家在哪,殿里人拿出地图摊开。
俘虏手指点在海上一个小块上,皇帝看一眼,嘴边一弯,像看到了日本那种形状,心里想着不大,弹丸似的,这样的地界也敢来折腾天朝,殿里没人说破,屋外风不大,屋里话不少,他只是不知道那片小块后面有煤,有铁,有机器,城里工人咳着嗓子一排一排站在机台边上,蒸汽一口一口从厂房顶上冒出去。
这话头扯到更早一点,北京城迎过使团,乾隆那时把舞狮和焰火都安排好,想着远处来客看见也欢喜,英使来的心思是谈买卖,谈规则,桌子要平,椅子要靠,宫里规矩是君臣的礼,难凑,礼物摆上来,船模放在光里,镜头能看远处,仪器有刻度,宫里眼睛扫过去,不熟悉的东西不靠手,不如把八旗马牵出来跑两圈来的踏实,心里那条线没碰到外面的线,时间往前翻,不再是维度这类话题,变成了一个朝代和一台机器的距离。
又回到那天的殿里,俘虏提到女王,皇帝精神更紧,问她多大,回话是二十三,殿里空气轻了些,笑声从中间走到两边,像秋天院子里落下来的叶子一层一层地铺开,听着也顺耳,笑在架子上绕了一圈,没人把这笑当个信号,没人觉得这屋里的书和外头的车不在一条道上。
第二问跟着就来,她几岁掌权,回话是十八,皇帝把自己少年时的年纪拿来比,比完更松一口,心里有个旧表盘,刻着男丁上阵,田地为根,天下这一套转着,另一边女王坐在写字桌后把条文签下去,铁路往外铺,厂房里规矩立起来,港口的船一趟一趟出海再回头,舰队绕着地球跑圈,珠江口这边水师的船挤在口岸边看风向。
第三问压低了点,权力大不大,回话是令下去就做,皇帝面上的笑少了,他知道自己桌上压不住那么多事,衙门里的案子拖着,钱袋子的口看着松,靠摊派去填,心里有数,屋里的人都看着他的眼色。
照老规矩这人该办,脑袋落地也利索,刀没抬起来,犹豫在那,怕一个字挂住手,他琢磨杀了消息传到海上,麻烦更大,放人出去,给了个体面,心里的算盘是缓一缓,后来消息走得快,维多利亚在位上拍板,船到珠江口,炮声压住人声,水面的火光把船影一段一段切开,史书上那句话说得稳,火器不敌,白话摊开来,就是对面把铁和火拧在一起,我们手里握着的是刀和弓。
战事完了摆桌签字,南京条约写在纸上,英国要一个岛,说香港,清廷的人低声问在哪,地图翻来翻去没找准,英方拿棍子点一处,看过去不大,像一块石头落在海边,心里想着也就那样,递出去,天年轻轻一皱就放开,后来这块地变了样,楼一栋一栋往上起,船一艘一艘进出,账本上写出来的是数字,也是一段时间的影子,那个口子撕开了,风从那儿吹过来,屋里的温度下去了。
回头看人和事,皇帝不是不会过日子,他把生活往简里收,龙袍补过,早饭淡着吃,这些都能看见,更大的那层不在衣裳上,在脑子里那张地图,他信的是天朝那套说法,城门往外走的是朝贡的路,他没站到工厂门口看那根管子里出的蒸汽,他的祖辈把门关得严,海路和新器不进院,中间有几个人往外看过,林则徐去查鸦片,魏源写了书,师夷长技这句话长在纸上,声音不够大,进不了龙椅旁边的耳朵。
道光去世那年,他知道屋子哪里塌了,他把能省的都省了,也知道省不来一个新年代,问题不在吃穿在眼界,三句问话摆在案头,在哪,多大,权力怎样,这三面镜子照出的是一条路怎么走偏,屋里以为自己在下棋,棋盘上移动的却是别人家的子。
把时间两个点放在一起,维多利亚二十三岁在位上签文件,铁路电报纺织机蒸汽船都往前跑,道光六十多岁在桌前按手印,南京条约从笔尖走到纸面,两个桌子的东西不一样,一个是扩展的线路,一个是封口的边界,珠江口那次正面碰上,谁往前谁往后,都在水面上看得清。
后面的人看这些,不光记住条约和地名,还要把对手的样子记准,那天殿里讲的是“女人当国”,实际对手是装在厂房里的系统,是港口上的运力,是账本上的算术,节俭能让屋里干净,守不住外面的航线,天下两个字从纸上挪到了地球仪上,该有人把手伸出去摸一摸。
那三声笑留在故事里也留在课本里,像一根线挂在墙上,提醒人把眼睛抬高一点,遇到新东西先看一看,能学的就学,能谈的就谈,别拿老规矩把门死扣住,门外的风吹进来早一点,总好过等风把墙掀起来再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