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末的洛水岸边,尚师徒的银枪第一次在手里发颤。
不是因为身后追来的秦叔宝 —— 那对熟铜双锏虽猛,还吓不倒 “四宝大将”。让他指尖冰凉的是怀中的八宝陀龙枪,枪纂龙尾上的宝石正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烙铁。这枪是先帝御赐,枪头龙舌能吸血,枪杆鳞纹藏兵书,传说是项羽用过的旧物,如今却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尚将军,降了吧!” 秦叔宝的声音隔着芦苇荡飘过来,带着沙场老兵特有的沙哑,“杨广已死,洛阳城破,你护着这杆枪给谁看?”
尚师徒猛地勒住马,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踏碎水面的月光。他摸了摸腰间的夜明盔,护心镜在胸前冰凉作响,这些伴着他征战十年的宝贝,此刻都成了笑话。说实话,他不是没想过投降 —— 昨天在城楼上看见民房被战火焚尽,老弱妇孺扶着墙哭,他就知道大隋的气数尽了。可枪杆上 “忠勇” 二字是先帝亲题,指甲划上去还能感觉到刻痕的深度。
“秦琼,你要枪可以,” 他扯开嗓子喊,声音里带着破音,“但得先踏过我的尸体!”
二
其实吧,尚师徒和秦叔宝早该是朋友。
两人都在来护儿手下当过差,当年秦琼丧母,还是来护儿特批的丧假,那句 “此人有志节,必成大器” 的评价,尚师徒至今记得清清楚楚。后来天下大乱,一个归了王世充,一个投了李密,再见面就成了生死对头。
洛水之战打了整整三天。尚师徒凭借呼雷豹的脚力,本可全身而退,可他始终攥着那杆八宝陀龙枪。这枪太沉了,八十一斤的分量压得马背都塌下去一块,夜里宿营时,他总把枪靠在帐篷角落,听枪头孔里残留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像有人在数他剩下的日子。
“将军,留得青山在啊!” 副将劝他,话音刚落就被流矢射中喉咙。尚师徒抱着副将的尸体,突然想起十年前接旨领宝的那天,先帝亲手将枪递给他,说 “隋家天下,就托给你们这些猛将了”。那时的洛阳城还没有硝烟,御花园的牡丹开得正盛。
第三天傍晚,秦叔宝的双锏挑飞了他的护心镜。尚师徒跌坐在泥里,呼雷豹受惊跑远,只有八宝陀龙枪还牢牢握在手里。秦琼的马就停在他面前,锏尖离他的眉心不过三寸。
“枪给你,” 尚师徒突然笑了,笑得满嘴是血,“但你要答应我,别让这枪落在昏君手里。”
他看着秦琼点头,然后反手抽出腰间短刀。银亮的刀光闪过,秦琼下意识地闭眼 —— 再睁眼时,尚师徒已经倒在血泊里,那杆八宝陀龙枪静静躺在他身边,龙舌枪尖吸饱了血,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红光。
三
秦叔宝后来总说,那杆枪他拿得烫手。
他带着枪投奔大唐时,李渊亲自到营外迎接。老皇帝摸着枪杆上的鳞纹,突然说了句:“尚师徒是条汉子啊。” 这句话让秦琼心里咯噔一下,他忽然明白,尚师徒护的从来不是枪,是那个早已崩塌的 “忠” 字。
真的,乱世里的忠诚最是磨人。程咬金投唐前,在王世充手下忍了半年,每次上朝都要攥紧拳头才不会骂出声;尉迟恭被李元吉陷害下狱,李世民救他出来时,他抱着兵器哭了整整一夜。这些人哪一个不是猛将?可在 “忠义” 二字面前,都活得比谁都较真。
我在翻《隋唐嘉话》时,看到过段野史:尚师徒死后,秦琼每次打仗前都会擦拭八宝陀龙枪,枪杆上的 “忠勇” 二字被磨得发亮。有次李世民想看枪,秦琼递过去时特意用布裹住了那两个字 —— 他说,这是尚将军的东西,得敬着。
后来这枪传到岳飞手里,在朱仙镇大破金兵时,枪头挑飞金兀术的头盔,露出的还是当年洛水岸边染过的血色。想想也有意思,一杆枪辗转千年,见证的从来不是谁的武功盖世,而是乱世里不肯低头的气节。
四
去年去洛阳,我特意找过洛水古战场的遗迹。如今那里盖了高楼,只有岸边的芦苇还和当年一样密。当地老人说,以前挖地基时挖出过半截断枪,枪头上还嵌着颗蓝宝石,后来送进了博物馆。
站在河边吹风时,我突然懂了尚师徒的执拗。他不是不知道隋朝气数已尽,可就像秦琼 “孝母似专诸,交友赛孟尝” 的名声不能丢,他的 “忠” 也不能丢。那杆八宝陀龙枪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支撑他站到最后的,是心里那点不肯折的傲气。
秦琼晚年多病,据说临终前还抱着八宝陀龙枪不放。他儿子问他为什么,老人喃喃道:“尚将军还在等我还枪呢。” 这句话听得人鼻子发酸 —— 两个一辈子的对手,最后倒成了最懂彼此的人。
现在博物馆里的古兵器太多了,讲解员说起它们的来历,大多是 “某朝名将所用,杀敌无数”。可他们很少说,那些冰冷的钢铁背后,藏着多少人宁死不屈的坚持。就像尚师徒,正史里没给他几行字,可洛水岸边的风,至今还在说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