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7月10日,凌晨三点的黑暗中,电话那头传来了徐向前简短且带有急切的声音:“准备好了吗?”王新亭推开帐篷的油毡布,一阵寒气扑面而来,他心里快速盘算了一下,只轻声回道:“尚可。”
晋中战役已经持续了整整一个月,战火绵延从榆次南侧延伸到太谷平川,火光仿佛闪电在夜空中划过。此前,八纵用了一整天的时间突破了祁县至修文之间的三道封锁线,取得了显赫的战果,俘虏了大量敌军,缴获了几乎不敢相信的武器和物资。新闻干事兴奋地准备将捷报送往总部,但刚一离开,他便看到阎锡山迅速堵住了突破口,再从太原调来两个旅,开始挖掘战壕、架设铁丝网、埋设地雷,像一只坚硬的刺猬将自己包围起来。
徐向前最担心的,始终是时间。虽然解放军的兵力占优,但晋中是一个封闭的盆地,一旦让阎军有了喘息之机,太原的火车站便能源源不断地将补给和兵员运送过来,届时突破战线将变得更加困难,代价也会成倍增加。为了避免这一情况,他下达了一个“掐脖子”的命令:必须在10日拂晓之前,突破赵承绶集团的正面防线。
王新亭深知,八纵的主力部队就像刀尖一样锐利,但如今这把刀尖已经有些钝化。战士们经历了长时间的急行军,才刚刚开始挖掘掩体休整,就能听见周围士兵的鼾声此起彼伏。而后勤的困难更让人头疼:负责弹药的百余辆牛车,原定与五纵机动部队交叉行进,可一个小小的转弯竟让队伍迷失了方向。电话那头,供给科长的语气颤抖:“最快也得到辰时,差不多要三小时。”
王新亭深知,如果按照计划的时间发起进攻,弹药可能在最关键时刻耗尽。八纵战士每人背负的弹药仅够应急:两梭机枪子弹,三十发步枪子弹,再加上五颗手榴弹。若按照师参谋处的估算,火力支持最多能支撑一个半小时。于是,他思考着推迟进攻的可能性,认为这或许有两个好处:一是能保证弹药供应,二是让士兵能够休息片刻,恢复体力。想得越多,他越觉得这更为稳妥。
然而,电话接通后,王新亭刚要提出新的想法,徐向前的声音冷冷地打断了他:“单兵携带多少弹药?”王新亭如实答道,徐向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直接回应:“就这些也够你们打到弹药车到达。”语气坚决且简洁,“按原定时刻发起攻击,不能差一分钟。”
王新亭试图坚持自己的观点:“部队太累了,如果强行推进,可能会掉很多战斗力。”然而,徐向前冷静地回应:“脑袋要不要了?”这句话虽没有任何情绪,但仿佛一道冰冷的铁锤砸在了他的心头。话音未落,电话就被挂断了。
不久后,作战参谋递来了新的火力计算表,王新亭心中却是七上八下。徐向前的语气固然冷酷,但他明白,这一刻,时间比弹药更为重要。如果敌人再给半天的喘息机会,第二道防线便会更加坚固,甚至可能在夜幕降临时,面临的将不再是简单的战壕,而是密集的反攻队伍。
清晨四点半,炮兵营打响了照明弹,山西的夏夜空中泛着苍白的光,就像撕裂的布帛。五点整,八纵的两个团悄然起步,呐喊声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士兵们紧握手榴弹,在迫击炮火掩护下,突破了敌军防线。第一次交锋的时间不足二十分钟。
六点多,阎军右翼的防线开始动摇。前方的观察哨迅速发现敌军指挥部旗帜开始后撤,立刻报告纵队指挥所。王新亭趴在草丛中,耳边响起阵阵炮火声,但眼睛却死死盯着手表的秒针——如果弹药车按计划到达,时间就快到了。果不其然,七点十分,传令兵急匆匆跑来报告:“司令,弹药车已经到阵地口了!”
补给一到,战斗的节奏立刻加快。至上午十点前,赵承绶集团前线两个旅被彻底割裂包围,八纵的进攻速度比原计划快了整整半小时。虽然伤亡不可避免,但速度上的优势弥补了损失。
上午,徐向前终于赶到了前线,他简单解释了那通电话的真正意图。“不打疲劳仗没错,但如果因为过于稳妥错失了最佳时机,结果将是更多部队陷入长期的疲劳战。”他说道,语气并不激烈,但每一个字都透着战略的冷静。“弹药量并非固定值,而是与突破速度密切相关——进展快,补给就能迅速跟上;进展慢,后勤就可能陷入困境。”
结束谈话时,徐向前特别提醒王新亭:“作战中,指挥员需要做两件事——算时间,算心理。别只盯着仓库数字。”王新亭沉默点头,这不仅是对他的批评,也是肯定。
当天夜里,八纵在打扫战场时,通信班在缴获的阎军收发室里调试电台。在微弱的灯光下,王新亭记下了一行字:“打仗是分秒生死,不是加一天减一天的算术。”这十几个字深深刻在了他的心里,仿佛铁钉钉在了卡片上。他将卡片小心收进皮夹里,再也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段话。
晋中战役最终以阎军主力的撤退告终,许多年后,许多研究人员都集中讨论兵力和火力的配比,却很少有人注意到那通改变战局的电话。如果当时做出不同的决定,战史上的数据可能会完全不同。但遗憾的是,战场上没有“如果”。
自此,八纵在山西的声名鹊起,王新亭也被官兵们私下称作“铁算盘王”。有人笑称他变得更为狠辣,但他自己却摇摇头:“狠不狠不重要,关键是不能让兄弟们的血白流。”这场战役的经历与那通电话的争执,早已被尘封在档案里,但有一点却被反复证明: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指挥官的冷静与战士们的热血同样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