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所谓“国学”,多是“成功学”改头换面包装出来的东西,就像20年前流行曾国藩那样。不管如何粉饰,“国学”本质上都是教你如何管理、御人及治术;不管装潢到何等花哨高深,“国学”的底层逻辑,本质上都是教你如何“成功”,如何幻想做“人上人”。所以,当今老板们与人聊天时,不随口飙些周易王阳明天人合一,都显得不那么高级。遇事不决,量子力学;还有不明,国学必灵。
真正深究传统典籍之人,反倒不可能谈什么“国学”,比如裘锡圭葛兆光莫砺锋王水照周振鹤陈尚君这些文史一级教授,就会明确反对这个东西,尽管他们的旧学素养算当下一等一的了。 道理很简单,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东西整天挂在嘴边,本身就是有问题的。靠谱的学者,只会谈很具体的问题,靠得住的问题,经得起检验的问题,绝不会喊口号,一通云蒸雾罩,一坨坨情绪输出。全球学术界都没“国学”这名目与概念(日本的“国学”另有他指),这是我们自话自说的自创。就像同一把茶叶,添上“大师做”噱头,立马就能贵上几十几百倍,这类操作都是玩概念。 现在985年大学中,就剩下江浙沪粤四地没有“国学院”了,我不知道别人如何看,我自己是理解为南方守住了学术的最后底线。这倒不必上纲上线到什么“良知”高度,其实就是个“底线”问题。记住,所有玩概念性的商品,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冲着利益。不然,根本没必要另加包装,另添话术。还是要多读书,多读传统典籍,中国人必须要多读中国书,这是很粗浅的道理,都无需各种高大上的论证,更别说《庄子》《春秋左传》《十三经注疏》本就是多好的读物啊;但是,要少点糊弄,更别装神弄鬼,立不住的东西不要硬来。学术的第一要求,就是求真,而不可能是持假,这同样是很粗浅的道理,一样无需论证。
这是近10年来中国社会的一道奇观:跟越是对西方文化毫无积累的人越痴迷把“西方伪史观”当宝一样,越是对传统中国典籍无知的人往往越爱纵论所谓“国学”,甚至是道德品质越有问题的越热衷此道。前两年,动辄“仁义道德”“修身养性”的山东某国学院院长,“国学”事业正搞得如日中天之际,突然被抓了。一审,人们才知道,他利用职务与说辞到处搞钱谋私骗人倒也罢了,居然一直都在勒索学生,连报考他的博士都要弄个十几万才肯罢休。这种“国学家”,谈“道德”比谁都起劲,但是搞起利益来比任何腐化分子都无耻,手段更加低劣,能利用到的人都下手,包括底下学生,包括卖招生名额。 这是真正的“无所不用其极”,也是真正的“欺名盗世”。当年,“国学家”刚冒出来啃饭时,鲁迅就说他们就是一群“拆白党”,可叹这个判断当今还普遍适用。实际上,评测的道理太简单了,“国学家”整天教人“诚心正意”,却又时刻佯风诈冒教人“国学”,这本身就是一个悖论:教人诚实的人自己就不诚实,但又坚持这种不诚实。这就好比监考人员教你如何考试作弊,很好玩,很有意思,颇堪玩味。修辞立其诚,我反正是不相信任何不诚实的人所讲的东西,不管他们自称有多少“苦衷”,毕竟你完全搞不懂人家会在哪个地方给你挖坑,步步惊心。当代最有名的那几位“国学大师”,诸如文怀沙南怀瑾曾仕强范画家,差不多都是这样。附近有好几位教授,我以前是很敬重的,自从他们也抵不住诱惑进了“国学院”,我早在内心收回这份尊敬,也觉得他们的“学术生命”算是就此翘脚了。
我是爱读古书,尊重旧学,热心传统文化,但坚决反对“国学”的那类人。佛性没有南北,学术不分东西,对于任何知识都不能预设障碍,更不能依国别而置偏见,否则已经不是认知问题,而是品行的问题,更是心术的问题。我觉得这是常识,倘若读书数十年,连这点常识都不具备,连这点辨别力都阙如,那读书止以导迷而已,掉个王夫之的书袋说,“顾不如不学无术之尚全其朴也”。